宮巷寂寂無聲,宮人們的腳步聲在地上穩穩地起落交替沒有一絲腳步聲,前面步輦上的君墨宸,他肩背寬闊,穩坐如山。
想起他方才在椒元殿的萬般袒護,還如做夢一般,我原本以為今日我是必定走不出椒元殿的了,可是他還是那樣一如既往的對我好。
如蘭在旁道,「姐姐,我瞧著皇上還是在乎您的,你瞧瞧皇上方才護短的勁兒,把皇後她們可氣壞了呢,要我說啊,一會子回去您就放段,跟皇上認個錯兒,皇上也怪不容易的,您也得體諒些個。」
我點頭,笑道,「不用你說我也省得的。」
想起前些日子的事來,愈發覺得他只是被截下的嚴奕的信件氣昏了頭,又加上恬修儀和趙承閨的挑撥才會一時生氣絕對不會刻意冷落我的。
我不斷為他找理由開月兌不過須臾便原諒了他.
+du.心中暗暗下了決心,一會子回去了,必定要向他解釋清楚,我們不能再彼此誤會下去了。
我還要去告訴莊宜姐姐,我不要什麼復國大計了,便是凌國人罵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認了,我們已經耽誤了一個四年,人生有多少個四年可以耽誤呢?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在他面前捅了開來,他卻還是那樣護著我,我再沒有瞞著他的事了,也再沒有什麼可顧慮的了,瞬間便覺得往常那些不知該以凌國為重還是以君墨宸為重的躊躇都不值一提了。
只要他一個笑容,便值得我跋山涉水而去。
我要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
這些事情一旦想通,心中的陰霾頓時散去了,眼前都亮了許多,春暖花開,連日日相對的宮牆都沒那麼壓抑了。
君墨宸的步輦沒有任何停頓的徑直拐進了靈犀宮,我心中一喜——自從上次君墨宸離開後他便再沒有踏足過靈犀宮一步。
還未等步輦停穩,我便急急忙忙地要往下跑,想追上前面的君墨宸,沒注意腳下險些絆倒,如蘭忙扶住了我,打趣道,「姐姐小心些,以後日子且長著呢,這會子急什麼。」
我想想也是,重新站好了去尋君墨宸的身影才發現他已經踏進了殿中。
我不敢怠慢,遣了如蘭去烹茶,自己整了整衣冠,心里的開心竟是藏也藏不住,不由自主地便要笑起來。
我踏進殿中,一眼便看到流連在琴案前的君墨宸,「臨淵是想听琴了嗎?我彈給你听好不好?」
君墨宸手指撥弄著琴弦,發出嘈嘈切切的幾聲雜音,唇角緊抿著並不言語。
想來應該還是為著前些日子的事情悶著氣呢,我討好地湊上前去,在琴案前坐下抬起頭看他,笑道,「臨淵想听什麼曲子?長相思可好?」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盡。
這首曲子再合適不過,好讓他知道我心里是時時刻刻都有他的,我與他是一樣的。
見他不說話我只當他是默認了,便要伸手去試音彈琴。
君墨宸卻一掌拍在了琴上,琴弦振動,發出極大的聲響。
我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他。
君墨宸的身子伏下來,臉龐與我挨得極近,我這才發現他臉上滿是陰戾之色,猙獰可怕,身上甚至帶了一絲肅殺之氣,冷冷道,「彈琴?凌傾顏,你以為這事就算完了嗎?」。
君墨宸忽然直起身,一把抓起案上的琴狠狠地擲了出去。
上好的琴與牆壁猛烈踫撞,重重地摔在地上,弦斷琴亡,我嚇得一個瑟縮,眼中頓時結起了一層水殼,不敢眨眼,唯恐一踫就落下淚來,面前的君墨宸變得陌生,模糊不清。
正斟了茶送來的如蘭,一進門便被這聲音嚇得摔掉了茶盞,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君墨宸轉頭看過去,「滾。」
如蘭戰戰兢兢,卻又緊張地看我一眼,君墨宸再次道,「朕的話沒听見嗎?滾。」
如蘭再擔心我也不敢逗留下去了,忙忙地收拾了地上的茶盞退了出去,殿中空無一人。
我走上前去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哽咽道,「臨淵哥哥……」
從前他生氣,我只要這樣拉拉他的衣角,溫言喚他一聲臨淵哥哥他便不會再生氣了,可是這一次……
他憤怒地推開了我,「凌傾顏,你長行市了?你真行,打量著朕是傻子麼?上次是罪宮探君慕容,情話相思句,這一次又是與嚴奕有孕,你還有什麼沒說出來,今日一氣兒都說了罷,朕也好想想該怎麼給你打圓場。」
我愣住,他竟然連我罪宮探望君慕容都知道?那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你還知道些什麼?」我忍住了淚意,強自道。
君墨宸輕笑一聲,「還有你與流霜宮那位的盤算打量誰不知道嗎?由得你們蹦噠兩日,你倒變本加厲起來,朕是不是該夸你,竟然瞞得住這麼多東西,若不是今日鬧開,你還打算瞞多久。」
涼意從腳底直沖上來,我愣愣地看著君墨宸,他竟然連我與莊宜的謀劃都知道,那這算什麼?我們一直以為隱秘的行動,他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我與莊宜就仿佛跳梁小丑一般,只是為他演了一出戲嗎?
如今還有什麼可指望的,在君墨宸這樣的人面前,論心計,誰能玩的過他。
看來,凌國當真是復國無望了,難道這真是命運使然嗎?
君墨宸一個跨步來到我面前,緊緊地握住了我的肩膀道,「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與嚴奕行苟且之事。」
我定定地望進他的眸子,卻答非所問道,「方才在椒元殿你為何不問?」
君墨宸笑道,「我說過,我會抬舉你做這後宮最尊崇的女人,卻也是最不受寵的女人,何況,我是天子,丟不起這人。」
原來如此,心底一寸寸地涼下來。
可笑我還以為他是護著我的,還心心念念地要與他解釋清楚,要與他重修舊好,要為他放棄復國大業。
可是君墨宸他告訴了我,我有多傻,原來他只是不想丟臉。
我垂下頭去,「巧蕊沒有說錯,我曾經是與他有……啊。」
還未等我將話說完,君墨宸已經氣急揚手狠狠一個耳光揮過來,「賤人。」
我跌出去,耳畔嗡嗡作響,口中充斥著濃重的腥甜。
腦中空白一片。
君墨宸不依不饒地追上來,緊緊地提起我的衣領將我拽離地面,身體軟軟地吊在他手中,我幾乎喘不上氣來,君墨宸的臉近在咫尺,猙獰放大,竟已是被怒火燒的早已經沒有了理智。
「凌傾顏,你是不是覺得把我君墨宸玩弄于股掌很好玩?我將你捧在手心里,敬著你愛著你,你卻去給旁人懷孩子,好容易回宮了,前頭與我親親熱熱轉頭又去罪宮看望君慕容,你是不是還打算讓我養著你與嚴奕的孩子?
凌傾顏,你當我君墨宸是什麼?可笑我還傻的為你要死要活,用二十四城來換回你,想著要給你位分,想著要補償你,我就是個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君墨宸眼中流下滾燙的淚來,仿佛一滴滴落在心上,灼燙無比,心如刀絞,口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喃喃,「不是的,不是的……」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他,神情憔悴,堂堂七尺男兒,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我面前哭的泣不成聲,涕淚橫流,我簡直便是罪大惡極十惡不赦之人。
他說,「凌傾顏你一直在耍我。」
他的手掌用力地放在我胸前的位置,眼楮因憤怒而燒的發紅,惡狠狠道,「凌傾顏,你的心不是石頭做的,而是你根本就沒有心。」
他狠狠將我甩在地上,站起身來,那神情仿佛在丟棄一件令他厭惡的東西,神色恢復了往常的高高在上,威嚴疏離,「滾,朕不想再看到你。」
他眼中的冰冷和厭惡令我心寒,心早已疼的沒了知覺,又仿佛被挫骨揚灰了一次,死了一般。
他轉身要走,衣角涼涼地拂過手指,身體先于思想做出反應,牢牢地攥住了他的衣角下擺,我不明白自己在挽留些什麼,奮力地想要抓住些什麼,這段情,發展到今日,已然是兩敗俱傷,傷痕累累,一顆心早已殘破不堪。
可是那些深情的時光,那些溫暖的情愛……齒間細碎地呢喃出聲,「臨淵……」
他厭惡地踢開我的手,退到兩步開外去,「你以為朕還會相信你嗎?你的不堪令朕惡心。」
我愣住。
惡心嗎?
他真是將這世間最難听的字眼都給我了。
賤人。不堪。惡心。
他沒有錯啊,如今我都厭惡這樣的自己,何況他呢?可是為什麼還是難過的喘不過氣來?
手指插入發中,幾近崩潰。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明明是要與他重修舊好的,他待我那樣好,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宮殿外傳來一聲高唱,「皇上起駕。」
猛然驚醒一般,我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倚著門檻看他漸漸遠去的身影,仿若生離死別一般,我終于再忍不住,嗓中翻涌滾動,終于啼哭出聲,「臨淵……」
我奮力地哭喊出來,仿佛用盡了畢生的氣力,耗盡了一生的年華。
我知道,我們再無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