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日醒來時已然是日上三竿,太陽熱騰騰地鋪了滿殿,曬的睜不開眼楮,抬起胳膊遮在臉上才好了一些。
口干舌燥頭腦昏沉鼻子也囔囔的不通氣,真是越睡越不濟事,可見過猶不及,扎掙著從榻上坐起,只覺得渾身酸軟無力,稍稍一動便牽扯起滿身的疼痛來。
淨臉漱口又懶懶地挽了個發髻之後已然是午時了。
所幸如今靈犀宮就我一人,若是從前這個時辰起身,只怕司儀嬤嬤該到皇後面前參我一本了。
送膳的宮女比平日晚來了半個時辰,是個生面孔,進來時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手下沒了輕重,碗放在桌上時是重重的一聲,這也就罷了,飯菜一拿出來便是一股子酸味,明顯已經餿了的。
我不滿道,「這是什麼東西?你也敢拿進我的宮門?」
那宮女頭也不抬道,「有的吃就不錯了,十一爺皇親國戚走的時候都吃不到這些。」
「你跟誰說話呢?這樣蠻橫無理,你們什麼十一爺吃什麼……」等等,十一爺?那不就是君慕容?她方才說什麼?十一爺走的時候都吃不到這些?走去哪?
我急切道,「你方才說君慕容怎麼了?他要走去哪?」
「死了。」宮女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也不說告退,提著食盒便要出去。
死了?我一時難以置信,怎麼好好的死了?是君墨宸賜死的?可是前頭不是說君墨宸仁慈不殺他嗎?
看到那宮女不管不顧走出殿的身影,饒是脾性再好,此刻也忍不住了,我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氣憤道,「規矩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是哪宮的宮女,這樣能耐,我倒要好好地去問問齊福,背後詬病詛咒主子是該上司刑司還是拖出去打死。」
那宮女頓了頓,轉過身來是宮中人一貫死氣沉沉的神色,只有語氣里隱隱地含了輕蔑之感,「奴才沒那麼大膽子,十一爺自縊罪宮已然不是什麼密事了,您隨便打听打听便知奴才所言非虛,至于奴才是去司刑司還是亂葬崗就不勞貴妃娘娘操心了,您且擔心擔心自己吧,如今江東嚴奕起兵造反,等皇上滅了嚴賊騰出手來只怕你們大限之日也不遠了。」
君慕容自縊?嚴奕起事?怎麼這麼快便起事了?我竟沒有听到一點風聲?
「來人,給本宮把這個膽大包天的蹄子拉出去打死。」伴隨著一聲氣憤的斷喝莊宜邁進門來,指著那宮女道,「只要皇上一日未發話,貴妃娘娘仍舊是主子什麼時候輪不到你來教訓了。」
莊宜又道,「品兒,去查查她家里還有什麼人,背後議論皇親,對主子大不敬,是牽連滿門的死罪。」
那宮女被一幫人按住時神色尚是平靜,卻在听到莊宜要將她家中人屠殺干淨時忽然掙扎起來,對著莊宜猙獰道,「這後宮如今是皇後娘娘當家,後妃不許用私刑,難不成宜妃娘娘要僭越嗎?」。
莊宜長聲一笑道,「不許用私刑?真是好笑,你方才不是還說只要等皇上滅了嚴賊,騰出手來只怕我們大限之日也不遠了嗎?你覺得死到臨頭的人了還怕什麼?左不過拉幾個墊背的罷了。」
那宮女面上哪里還有方才的四平八穩,頓時沒了血色慘白一片,沖著莊宜沒命地磕頭,「奴才知錯,奴才再不敢亂說話了,請娘娘手下留情放過奴才家人。」
莊宜轉頭向我看過來,「貴妃娘娘的意思是要怎麼處置她?」
我猝然反應過來,方才莊宜說要將她家中人一起處死時我真是嚇了一跳,不明白莊宜為何如此心狠,如今見到她目中流轉的神色,忽然明白過來,她這哪是問我的意思分明就是礙于面子走個過場罷了,遂道,「宜妃做主就是。」
莊宜蹲了蹲身,「嬪妾遵旨。」
莊宜這才轉身對那宮女道,「你若好生說出方才那番話是誰讓你說的,本宮不但不殺你家人,還可以放過你,否則……」
那宮女沉默著仿佛是在猶豫,卻趁眾人不注意時忽然抬頭看向殿中的牆壁,目光堅定,我猛然意識到她要做什麼,月兌口而出,「快按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她起身奔向牆壁的那一刻,旁邊的兩個內監也反應過來,一個按住她另一個竄到她面前擋住了去路,她一頭撞在了那內監身上。
「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宮好聲兒好氣兒跟你說話,你竟來這樣一出,來人……」莊宜發起火來,揚聲便要喚外面的人進來。
那宮女一听要喚人登時急了,慌忙跪下來,哭道,「奴才說,奴才都告訴娘娘,求娘娘不要牽累奴才家人。」
莊宜揮手將已經到了殿門口的人摒退,看著地上的人言簡意賅道,「說。」
那宮女躊躇一番,咬牙道,「是皇後娘娘。」
我與莊宜對視一眼,不禁道,「你可想仔細了再說,詬病皇後娘娘那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那宮女道,「奴才不敢,方才那番話確實是皇後娘娘叫奴婢來告訴您的。」
莊宜也不多問,揮手讓她下去,待殿中只有我們二人了,才嗤笑道,「不過才剛剛開始,皇後就坐不住了。」
我心中有太多不解,「皇後為何要這樣著急除掉我們,嚴奕起事又與她什麼相干?還有君慕容如何好端端的要自縊?」
因為入夏天氣熱了起來,莊宜的身子也比從前好了許多再不像冬日時里三層外三層地裹得嚴嚴實實了,換了單薄的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額上卻還是香汗淋灕。
沒有團扇,便搖著手帕來回煽動道,「莫要管她那些,她那針鼻兒大小的心眼子必是看不下去君墨宸留著咱倆也就罷了還什麼好東西都往兩宮送,如今嚴奕起事,她心里可不是樂透了?她也算是模準了你的脾氣,出了這樣的事,你這個直腸子不干點什麼驚天動地的事都對不起你自己,那樣一來正正好落到人家套里,嘖嘖……多好的打算。」
我有些心虛,轉過頭瞥她一眼,「這麼好的打算,那你還阻攔人家?」
莊宜笑著在我頭上戳了一下道,「她打算她的,跟我什麼相干?你最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若不是親眼看到我當真不知你這樣能隱忍,叫個下人蹬鼻子上臉,來了我這兒就張牙舞爪的,忒沒出息。」
我臉上有些掛不住,轉過頭去不搭理她。
莊宜嘆了口氣,「你前些日子的事做的太魯莽,凡事不過腦子,我不過一會子沒注意你,你就跑去了麟趾宮,最後怎麼樣?那起子狗奴才大不敬,他君墨宸就端坐大殿,真真是半點從前的情義都不顧,怎麼讓我放心?」
想起君墨宸我心里微微地泛起疼來,他最後那句冷冷的「滾」,不論何時想起,都仿佛一柄利劍貫穿心肺。
莊宜又道,「君慕容的事你也別太掛心,人死如燈滅,他就算自己不死君墨宸也不會容他活太長久,自行了結起碼還留住了自己的尊嚴,也難為了君慕容還能在罪宮那種地方熬那麼久,若是換做我……」
我忽然不敢再听下去,「姐姐,你再說下去仔細我惱了。」
不管在旁人眼里君慕容是怎樣的大逆不道,在我這里他卻只是一個可憐人,一個被仇恨左右的可憐人。
我記得他問君墨宸要一個十壇玫瑰醉時的神采飛揚,記得他為我診斷時的專注,我想若不是出生在帝王家沒有背負那些仇恨,他應該會是個恣意山水,懸壺濟世的江湖郎中。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只盼他下一世莫要再投身帝王家了,好好地投生一個尋常人家,莫要再置身于這些詭譎莫測之中了。
「好,我不說了。」莊宜笑著,轉頭去看那宮女送來的飯食皺了皺眉道,「這東西如何能吃得,非作病了不可,我叫她們重新給你置辦飯食。」
我點點頭,其實莊宜與我的處境一般無二甚至還比我還要不如,可是我卻覺得自己更慘一些。
愛上一個人,便是把自己的心交給了他任他傷害踐踏,莊宜沒有這樣的羈絆,自然也就比我強了許多吧。
我問道,「君慕容的身後事是如何辦的?」
「還能怎麼辦?」莊宜一陣唏噓,「入了罪宮的人死了也是罪人,難不成還指望君墨宸用皇親國戚的喪儀給他辦?有幾片棺木一個葬身之地已然算是極好的了。」
我沉沉嘆了口氣,曾經的天潢貴冑身後事辦的如此潦草,怎麼能不讓人感嘆呢?這世上從此後就再無一個喚做君慕容的人了。
人死如燈滅,真是令人聞之悲傷啊。
莊宜忽然道,「性命握在旁人的手里,被人涮著玩兒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若是這次成了事,咱們便再不用過這樣的日子了,將這天下最大的權利握在自己手中,可以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做自己心之所願的事,不必看他人的臉色。」
我滯了一會,默然垂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