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便有人來宣我們過去麟趾宮。
我與莊宜都格外平靜,早便料到會有今日,所以根本不驚慌。
麟趾宮並沒有想象中的朝臣置喙,眾妃譏諷,反而大殿之中只有君墨宸一人,莊宜在進殿前就被攔住——所有我們想象的要面對的情形都未出現,反而格外平靜。
進去時,君墨宸背對著我,身形頎長高大挺拔,他听到聲響轉過身來,卻不是滿臉冰霜,面上溫柔平和,甚至還親切地招呼了一聲,「過來坐?」
我愣了愣,有一瞬間的恍惚,我們還如從前一般從未變過,卻又忽然清醒,有些狐疑,不解他的反應。
君墨宸走過來,伸手便要拉我,也許是多日來的抗拒也許是還未能接受他突如其來的轉變,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
君墨宸頓了頓,然後毫不在意地依舊拉住了我,將我按在椅上坐下,又親自端了茶盞放在我面前,「去歲采集的雪水烹的茶,入口清冽甘甜,我覺著極好,你嘗嘗。」
我更加不安起來。
君墨宸沖我揚揚下巴,示意我飲茶。
事出反常必有妖!難道,是這茶有問題?他這樣迫不及待的便要處置了我?
可是面對著君墨宸的催促,我只好緩緩地將那茶盞端在手里,嗓中一陣陣發緊,君墨宸再次催促道,「快嘗嘗啊。」
我掀開蠱蓋,將茶盞送到口邊,原本清香的茶此刻卻嘗不出一絲味道來,君墨宸見我喝了,又巴巴地問,「怎麼樣?」
我僵硬著笑道,「極好。」
君墨宸笑起來,「我就說嘛,論烹茶誰比的過我?」
我垂眼看著手中的茶,青綠的顏色襯著白瓷的杯盞只覺得賞心悅目,這茶,竟是他親手烹的嗎?
君墨宸在我對面坐下,神情風輕雲淡,「公雅,你心里可當真只有我?」
公雅!
我有多久沒有听到他這樣喚我了呢?一時竟有些久違。
他這是要放段向我低頭了?我們二人都太過倔強,誰都不願向彼此低頭,所以誤會越來越多。
我心中陡然升騰起按捺不住的激動,卻在听到他後面的那句話還是冷著臉將茶盞重重放在案幾上轉身便走。
「你去哪?」君墨宸在身後喚我。
我不管不顧。
「公雅。」君墨宸跑過來緊緊地拉住了我,令我再無法向前一步。
我掙了掙,奈何他力氣太大我只好放棄。
眼眶里微微地浮起濕意來,「我心里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你最清楚,何苦再來問我?」
君墨宸握住我的肩膀將我扳轉過來,我急忙抬起手臂擋在眼前不願讓他看見我眼中的淚意,可是君墨宸還是看見了,他微微地愣了愣,道,「你哭什麼?」
我用力地搖頭,抬手去擦眼淚,卻發現越擦越多,流不盡一般。
君墨宸嘆了口氣,將我擁進懷中,「你這眼淚真是多,不管何時何地都能哭起來。」
我靜靜地靠在他懷里,不動亦不說話,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的氣味,陽光靜靜地照進來,一室靜謐。
「公雅?」他喚我。
「嗯。」
「你做一件令我相信令朝臣的事吧,那時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放過莊宜還有如蘭,她們不僅不會死,我還會讓辭顏回到莊宜身邊,親自下旨讓離陌抬如蘭做正室,你還是我的貴妃,我們如從前一般好不好?」
「什麼事啊?」
君墨宸退開一步,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來,「這把匕首上面是淬了毒的,刀鋒更是鋒利無比。」
混沌的大腦忽然被一道閃電劈開,我驟然清醒過來,猶豫著問出口,「你要我用它……去殺嚴奕?」
「聰明。」君墨宸笑著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我卻仿佛如遇毒蛇一般遠遠地逃了開去。
毒蛇,此刻的君墨宸就是一條毒蛇。
我暗罵自己的沒出息,他的三言兩語便令我丟盔棄甲,現在是什麼時候,我怎麼還會以為君墨宸要放下他九五至尊的身份來與我言和呢?
我氣得渾身顫抖,憤怒地指著他聲嘶力竭,「君墨宸你竟用這樣下作的辦法叫我去殺人?你無恥。」
他明明知道我是最為膽小的我怕血怕黑,可是如今,他叫我去殺人。
君墨宸的手指把玩著那把匕首,嗤笑一聲道,「你害的人還少嗎?恬修儀,巧蕊,哦,還有那日兩個太監,如今不過是叫你取嚴奕的性命有什麼難的?」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看著他走到面前來,握住我的手將匕首放到手掌上來,仿佛哄騙一般的,「快些去吧。」
「不,我不去。」
我燙手山芋一般的狠狠丟開了那把匕首,那是嚴奕啊,我曾經一心要做他妻子的嚴奕啊,曾經將我看的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的少年,盡管他對我做了那樣的事,令我遍體鱗傷,我卻也沒有想過要去取他的性命。
君墨宸的眸子暗下來,「由不得你。」
我緩緩搖著頭後退,聲音激烈,「我不要你的放過,你要我與莊宜的性命,拿去就是,我凌傾顏絕對不會說一個不字。」
「呵。」他嗤笑一聲,唇角溢起嘲諷,「寧願送上莊宜與自己的性命也不願去殺他?我是不是該稱贊你情深意重?你可以不管莊宜與嚴奕,那麼如蘭呢?辭顏呢?還有流霜宮上上下下的人。」
我瞳孔一點點放大,他當真是瘋魔了嗎?就算我不殺嚴奕他遲早也會動手的,何苦非要我親自去動手?還牽扯這樣多的性命,「君墨宸,你莫要咄咄逼人。」
他重新轉過身去不願再看我一眼,重復道,「他不死,那麼頤駱,如蘭還有辭顏包括那些與你們有關聯的人統統都得死,不要當朕在開玩笑,君無戲言,朕說得出就做得到。」
他的話語中漸漸的透出狠厲來,他一向都是這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冷冷地打了個戰,無力道,「君墨宸,旁人權且不論,可辭顏是你的骨肉,你竟也舍得?」
「這孩子怎麼來的頤駱最清楚,我可從來沒說過她是我的孩子。」
「你……」我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他這樣的狠厲為了逼我竟是什麼都顧不得了。
我看著他寬闊的肩背,身體一點一點地垮下來,眼楮模糊地看不清楚,我咬牙道,「好,我答應你。」
我彎撿起那把制作精巧的匕首,卻覺得重如千鈞,墜得胳膊都抬不起來。
君墨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記住,只有嚴奕死,她們才能活。」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楮,聲音顫抖道,「奴才記得不必皇上再四提醒。」頓了頓,我道,「臨淵,你已經陌生到我快要不認識了。」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出了宮殿。
他有心卻是一顆堅硬無比的帝王心,我便如雞蛋,日復一日地去敲這顆堅硬的心,我以為可以感動他,到最後卻發現他紋絲不動,我卻已經碎得找不回原來的自己。
深情總被無情傷,先動心的人往往最慘。
陽光繁盛強烈,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心里沉重的時候連陽光都有了重量。
一見我出來,莊宜便急急地奔上來,我不動聲色地將廣袖下的匕首塞的更深了些,才迎上莊宜的眼楮道,「皇上準我去看望嚴奕。」
莊宜疑惑不解,「為何?」
我故意做出一副無知的神情來,道,「我也不知,想來不會有事的姐姐且放寬心吧。」
莊宜漸漸拉下了臉子,「這時候準你去見嚴奕能有什麼好事?事到如今我們家姐妹還有什麼不能分擔,你老實些告訴我。」
我正不知如何跟莊宜解釋,一旁的齊福適時道,「宜妃娘娘,皇上吩咐了,請您到偏殿小坐,貴妃娘娘去去就來,耽誤不了多少時候的。」
莊宜語氣焦急道,「傾顏,你快說,到底怎麼了?」
我依舊笑道,「當真沒事,姐姐要我說什麼?」
還未等莊宜說話,齊福便道,「奴才為您備了好茶,宜妃娘娘偏殿請吧。」
頓時就有幾個小太監上來領了莊宜下去,看著她頻頻焦急地回頭,我的眼淚差點便要忍不住掉下來。
齊福道,「貴妃娘娘請走這邊吧。」
我強忍住眼淚,喃喃道,「宜妃娘娘還要勞煩公公多多看顧了。」
我心中已經暗暗下了決定,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莊宜她們了。
齊福應道,「這是自然的,娘娘寬心,只要您想透徹了也就一會子的事,您就當是做了一場噩夢,咬咬牙也就過去了,夢醒了,還跟原來一樣,日子不還是照過嗎?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您自個兒不下這個手皇上也是要處置的,宮中的死法兒海了去了,到時候可就沒有這麼個痛快法兒了。」
一場噩夢?嚴奕是噩夢嗎?
夢醒之後當真還能回去原來嗎?
我輕輕地笑起來,不可能了,有些事情已經偏離了原來的軌跡太遠,再也回不去了。
也許這樣也不錯。
我最後看一眼身後巍峨宏偉的麟趾宮,轉身對齊福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