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如蘭已經有了人婦的樣子,身形比在宮中時還要豐腴幾分,只是面色很是不好,倒是梳了成熟穩重的梅花頭,襯的人也沉穩了幾分。
她再不像從前一般沖動沒有主張的哭哭啼啼,她依舊哭,卻只是沉默的落淚。
會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看著她沉著地吩咐宮女將窗上的簾子放下來,在我嘔吐後有條不紊地伺候我漱口淨臉,又為我更衣,撤換掉床榻上髒掉的床鋪,最後在香爐里焚上蘇合香。
面色沉靜,動作干脆麻利,小宮女做事不謹慎,她也會恩威並濟地訓誡她們。
我看著這一切,心里既欣慰又難過。
欣慰的是那個不懂事的如蘭如今已然長大了,她變得沉穩干練完全可以成為一家主母,過上了我真正希望她過的日子。
難過的是,她再也不需要我了,如今的她有丈夫來保護,她可以獨自將所有的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到最後只有我是孑然一身。
此生便就是個顛沛流離的命了,怨不得旁人。
我拉住忙碌的她道,「那些事且讓她們忙去,咱們姐妹許久未見,說說體己話多好。」
旁邊的宮人听到這一句也就極有眼力地接過了如蘭手中的物什,退了下去。
我撐著她的手打量,「果真是為人婦了,這周身的氣質都不一樣了呢,頗有些當家主母的威嚴了。」
如蘭羞紅了臉,「姐姐笑話我呢,我是什麼樣的人您還不知道?不過是覺得回家了,端端架子過過癮罷了,能有什麼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多了去呢。」我笑起來,「比從前圓潤了些,穩重了些,會體貼人了些。」
「姐姐真是,我從前哪就不穩重,不知道體貼人了?從前為你操的那些心可見都是白費了,竟沒一件叫你記在心上的。」
我笑笑,湊近了她笑道,「想來離陌對你真是極好的,將你寵的比從前還要有恃無恐,我也真算成全了一對好姻緣,如今也盡可放心了。」
如蘭面上有些羞赧,卻直言道,「他……確實待我極好。」
我有些意外,一向羞澀膽小的如蘭何曾像今日這般過?
她又輕笑著扯過我的手放在她的小月復之上,臉上的紅霞直燒到了耳根處。
我開始還愣著不明白怎麼一回事,待看到如蘭的神情才猛然反應過來,一時大喜過望,言語間都有些顫抖,「你要做母親了?」
如蘭的頭垂得愈加低了,輕輕點頭。
我急切道,「什麼時候的事?怎麼都不叫人送個信兒進來呢?我竟不知道。」
「就前兩天的事,我听說了姐姐跟長公主的事,一時急怒攻心厥了過去,他叫人來診治才發現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我垂頭撫模著如蘭的月復部,不可置信,才一個月?正是萌芽呢,忍不住責怪道,「你也太不小心,有了身孕自個兒都不知道還來操心我們的事,幸虧平安無事,若是有什麼好歹,豈不是要讓我愧疚死麼。」
如蘭握住我的手道,「姐姐說什麼呢?如蘭的命是姐姐給的,沒有姐姐就沒有如蘭,若是保不住他,也是我命中注定。」
「混說什麼呢?孩子可是听著呢,這麼不吉利的話也虧你說得出口。」
如蘭垂了垂頭,輕聲道,「是我胡言亂語了,姐姐莫惱,以後再不說了。」
听她這樣說話,我的憤怒才壓下去了一些,誰能想到那個處處任性胡言亂語的如蘭,如今竟要做母親了?可是從今後我不能看著她的兒女長大成人,不能做她孩子的姨娘了。
看著她沉靜若水的面容,我調侃道,「果然是像要做母親的人了。」
如蘭只沉默地垂著頭,並不反駁。
我握著她蔥管兒似的手指絮絮道,「縱然你如今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我卻還是少不得要叮囑你兩句,你是有家的人了,以後務必要事事以丈夫孩子為重再不能像從前一般任性不懂事了,傳出去可是要叫人笑話的,可听到了?」
如蘭用力點頭。
忽然有一滴液體砸在手背上,這才發覺她竟哭了。
我急忙去捧她的臉,「好端端的,怎麼了這是?有喜了是好事,可不興哭的。」
她卻忽然撲起來抱住了我,哽咽道,「是如蘭牽累了姐姐,牽累了長公主,若沒有我,長公主就不會死。」
心中一點點地揪起來,我輕輕拍著如蘭的脊背安慰道,「不怪你,不怪你,與你無關的,你莫要這樣想,便是沒有你,君墨宸也是容不下莊宜的,不止莊宜,他容不下我們凌國人,在他心里沒有什麼能比那把龍椅重要了。」
許久如蘭道,「姐姐,你若是不開心便哭出來吧,哭出來心里便會好受一些。」
我鼻子一酸,當真便濕了眼眶。
這些天來,有人急著將我趕出這座皇城,有人譏諷我,有人嘲笑我,更有君墨宸他總是要我原諒他要我與他在一起。
可是沒有人問問我,失去了那樣兩個對我如此重要的人我心里可曾難受過,這世上的親人相繼離我而去我可曾孤獨過,面對良人的心狠手辣我的手足無措。
只有如蘭,她像從前一樣抱著我,溫言道,「姐姐,你若是不開心便哭出來吧,哭出來心里便會好受一些。
只有她知道我,只有她知道。
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于爆發出來,打濕了如蘭新制的衣裳也不管不顧。
如蘭從始至終都抱著我,一言不發地遞來手帕,在我哭的氣噎時為我一下一下地順氣。
眼淚涌出眼眶,淌過臉頰,滴進嘴唇,干澀咸腥,仿佛再次品嘗了一遍那種疼痛。
許久我才鼻子一抽一抽地停下來,在她耳邊僅用兩人才能听到的聲音道,「如蘭,我想要離開了,我不想待在這里了。」
如蘭愣了愣,隨即道,「也好,外面天大地大,姐姐去的地方多著呢,總不用像在宮中那般拘束了。只是這事不容易,還要從長計議才好。」
我轉頭去模她的月復部,「你懷著孩子還要勞心我的事我總是過意不去的,這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辦法,你只管好生養胎便是。」
如蘭著急起來,「姐姐這話怎麼個意思?是嫌如蘭麻煩了嗎?再者宮中如今還有什麼人能求助?君墨宸嗎?反正我是不信他的。」
君墨宸?!
我苦笑一聲,自然不能是他,莫說如蘭不信,我也是不信的。
「我才好了,你倒又來招我。」我幽怨地抬眼看她,「不過如今當真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的。」
「什麼事?」
我招了招手要她過來一些,低聲鄭重道,「要說這座皇城最令我放不下的便是你與辭顏了,如今你有了離陌相護,他是個踏實謹慎的人,適合托付一生,將你交給他我總是放心的,可是我放心不下辭顏,若我離開後,望你一定要看顧辭顏,若是可能,將她過繼給你們也是使得的。」
如蘭皺了皺眉,「若是可以我是萬分情願的,只是公主千金貴體若是就此隱沒,只怕不好吧。」
我搖搖頭,「沒什麼不好的,只要她能一生平安喜樂,那些身外之物都不要緊。」
如蘭點點頭,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姐姐這一走我們姐妹不知多早晚才能見面,也許此生都見不到了,可是如蘭不忍看姐姐受苦,所以如蘭願讓姐姐出宮去,只是宮外不比宮里,姐姐以後千萬要珍重自身……」
我心中五味雜陳。
如蘭不願看我受苦而情願將我送出宮去,可是君墨宸,我們明明如此相愛,可是他寧願將我禁錮身邊,受盡折磨,也不願成全我離開。
如蘭時近午時才離開,在門口等了許久的品兒一見如蘭離開,便急急忙忙地進來殿中。
我焦急道,「可說了什麼?」
品兒先向我肅了肅道,「王爺叫奴婢回您,說願意幫忙。」
我一時欣喜若狂,「當真?」
「千真萬確。」品兒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封信箋來,「這里還有王爺的親筆手書。」
我急急接過來看,只見上面工工整整的幾行字:
臨書倉促,不盡預言,承蒙信任,既願托付,必定鞠躬盡瘁,全力周旋。
我松了口氣,卻又不解君禹鉉如何肯幫我,不過就是病急亂投醫,倒沒想到他果真會出手相幫。
品兒道,「娘娘,王爺叫奴婢帶話給您,不看兄嫂之面只念朋友之情,請您千萬放心。」
我想起從前在太後宮中時,太後說的話,她盼望君禹鉉莫要再讓君墨宸傷心了,我不由得為君禹鉉擔心,他放走了我只怕君墨宸不會放過他。
他最是了解君墨宸的,卻還是毅然決然地幫我,這份情義當真是無以為報。
我強自下榻,立在書案前,飽蘸濃墨,回道:奉報王爺殷殷之誼,應接不遑,切謝切謝。
抬頭時,才發現從這里望出去窗下的那幾株花枝已經快要開敗了,花瓣凋零殘紅滿地,偶爾一陣風吹過,已經帶了微微的寒意。
時光荏苒,又一年秋季要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