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麼?」
「酒店上班就是陪笑的呀,不讓我笑難道要我哭?」她瞋他一眼,自顧自地拉開啤酒拉環,在杯里注入半杯。
「我不喝酒。」
「不喝酒就別來這里。你花錢來消費,這些酒錢可都包含在內,你該不會以為你不喝,等等結束會退酒錢給你吧?」她將酒杯推至他面前。「酒店又不是慈善事業。」
「我不喜歡喝。」他皺起眉。
「不喜歡喝酒又不喜歡玩,那你來酒店到底想做什麼?」真不知他腦袋裝了什麼,錢都花了,居然還不喝酒,錢太多也不是這樣花的。
「來看你。」說這句話時,周磊漆黑的眼珠靜靜落在她面上。
他音色有些低,語氣真誠,她心微促。暗呵口氣,抬起下巴問他︰「有什麼好看?」見他愣愣的說不出話,她將雙手交疊在他肩上,下巴抵著自個兒的手背,嘻皮笑臉地問︰「我好看?」
「好看。」他點了下頭。
「……」以為他會因自己親近的動作而退怯,豈料他答得如此直接,倒教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收回手,坐得端正,道︰「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場所。」
周磊皺了皺眉。「我不是男人嗎?」酒店不就是因為男人才有的一種行業?
「不一樣。」她看他一眼,那靜深的黑眸令她心口無來由地慌,她捧杯灌了口啤酒,說︰「你還小。」
「你又知道我小?」他無心,可月兌口而出的話,卻似又透著另一種訊息。
簡希愣了數秒,斜睨著他。「還以為你多單純呢,原來也懂開黃腔。至于你那里小不小嘛……」她美目輕佻地往他瞄。「這就要模了才知道。」
他在看見她探來的手時,一把握住她手腕。「即使故意這樣對我,我下次還是會來看你。」
「……」他居然知道!她沒真的要模,不過是做做樣子,沒想到自個兒的心思被這個單純的男生給看了個透澈。她沉吟半晌,輕啟唇︰「你說你在餐廳當學徒?」
「日式料理餐廳。」
「學徒都在學什麼?」她想起兩人初見面那個清晨,他撿拾蛤蜊的背影。
「學怎麼撿蛤蜊?」
「那天我師傅讓我去漁市場挑貨。」他不理會她的調侃。
「市場有那麼早?」她抓了一把花生塞進他掌心,自己也抓了把嚼著。
「凌晨一、二點就人聲鼎沸了。」
「那麼早?」她訝問。她身處燈紅酒綠,為生活打拼時,這城市的另一端,也有人在為生活奔走。
「要挑最新鮮的漁貨,就要早一點,貨也齊全。」他花生一顆顆地嚼著,說話時,滿嘴香氣。其實他那天去得太晚,逛到最後也沒挑齊師傅要的,事後還被罵了一頓。
「你喜歡作菜?」
周磊頓了好一會,才說︰「一開始不算是,只是沒打算讀高中,剛好考上的省立職校里,餐飲科是我比較有興趣的,寒暑假也曾經在餐廳打工過,畢業後自然就在打工過的餐廳學習。」
「所以現在有興趣了?」只為讀省立學校,想來他家境並非富裕。
「要樂在其中,就能找到興趣。」
「改天去你工作的餐廳吃飯,能指定你給我作菜嗎?」她目光晶亮,歪著臉蛋看他,一看便知她在說笑。
「好。」周磊簡潔干脆。
「是不是真的啊!」簡希笑了起來。「不是只是學徒嗎?還是你們餐廳都是學徒掌廚的?」
「你想吃,我就作給你吃。」他態度正經,不像說笑。
她感覺唇角揚起的弧度有些僵,仍帶著笑意地說︰「我可不是說笑的。」
「我很認真。」黑漆漆的瞳仁定在她面上。
「……」她別開目光,抓來杯子抵著唇。她並沒喝下,只是在思考要如何應對這樣的客人。
這里沒有真心,只有交易;這里就連笑聲都是假的,他誠懇又單純,不該將時間與金錢花費在這里。他們今日不過第三次見面,她不知自己哪里吸引他,他甚至連她的真實姓名都還不知曉,便傻傻地砸了錢來見她,為的是哪樁?他太瘋狂。
「你剛才說你剛好考上的省立學校,餐飲科是你比較有興趣的,那你為什麼一定要讀省立學校?私立的沒有你想學的嗎?」
「私校太貴,注冊、學雜費加制服,算一算都要四萬以上。」
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你家境不好?」
「過得去而己。」他未隱瞞。「我媽在自助餐工作,一個月兩萬二。我兩個妹妹一個剛升高二,一個還在讀小學;我二妹很會讀書,想補習但不敢要求,我來當學徒,可以幫她出補習費。」
「喔。」她輕應一聲,態度變得冷淡。「想不到你還是位好哥哥。」
也許是發現了她情緒的轉變,周磊看她一眼,下一秒竟是拿起酒杯,一口喝盡里頭的液體。
「那你當學徒一個月能賺多少呀?」
「一萬八。」
「一萬八……在這里能消費幾天,你算過沒有?」她圓瞠美目。
「沒有。」他放下杯子,目光低垂,微長的劉海覆住他心思。
「沒有你還敢來?」她微揚聲,「真不知道你是單純還是蠢。」說完自覺泄露太多私人情緒,況且他有沒有錢上酒店與她何干?
「我也想知道。」想知道自己是否著了魔,怎麼剛領到薪水就往這里跑。
「不要再來了。」簡希別開目光,不看他錯愕的表情。「就算你每個晚上都來框我,我也不會見你,我等等出去就先跟大班說這件事。」她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包廂。
搞什麼鬼!家境都不好了還學人家上酒店叫小姐?!毛都沒長齊的小表!
她不知自己在惱什麼,心里憋著一口氣,強顏歡笑在一個又一個包廂間周旋,好不容易才熬到下班。
她領完這一晚的薪資,換回上班前的衣物、卸了妝,走出酒店大門;她手握機車鑰匙,往停車處移動,眼前忽竄出一條人影,嚇得她退了幾步。
待看清眼前那人面孔,簡希愣了兩秒,一整夜憋在心口的氣正好可以發泄,隨即對他嚷︰「你是想嚇誰啊?!」
「我想吃蛋餅。」周磊靜靜地看她。
「……」她惱火,不客氣地說︰「干我屁事!」
「這次我沒有買你的時間,不用經大班同意,你可以見我。」他表情淡淡,平鋪直述的模樣像是不知道她在惱他似的。
她張了張嘴,訥訥不能言語,只覺這情況太荒謬。
「抱著委屈的心情工作一整夜,你現在一定又餓又陰又累。」
又餓又目困又累,只是輕輕一句話。
她轉開臉,不讓他看見自己泛熱的眼眶。她暗呵幾口氣,待眼楮的潮濕感消失了,才轉首看他。「我才不想吃蛋餅,我要吃清粥小菜。」
「好,吃清粥小菜。」他劉海後的那雙眼彎成了橋。
十分鐘後,他們置身佳麗附近的小店,簡希坐在角落那張桌椅,托腮看著他正在結帳的背影,有點質疑自己怎麼就和他過來喝粥了?
她知道店里真有公關和客人交往,之後說不干就不干,但那是包養關系,即使沒了這收入,仍能生活,甚至要比在店里上班時過得更好;可將來哪日對方一旦不再付錢包養,人老珠黃了要怎麼辦?
她也听過有公關以為遇上真愛,對方幾句甜言蜜語便掏真心相待,上了賊船才知對方有婚姻有小孩還背了一屁|股債,人家看上的只是她一夜加上小費近萬的薪資,待積蓄被騙光了,才醒悟歡場無真愛的情況不是只發生在男人身上。
所以說,她現在坐在這里是為什麼?他沒錢包養她,難道她要養小白臉?
不該一時心軟。她自嘲地笑了笑,從包里拿出煙包,取了根夾在指間;她不算有煙癮,煩躁時,才抽個一根,想她以前啊,多討厭煙味……她冷冷笑著。
周磊端著托盤走到桌前,看見她拿打火機正要點煙,低勸︰「別抽煙。」
她睨他一眼,「啪」一聲點燃火,一只手倏然欺近抽走她嘴里的煙。
「你做什麼!」她瞪大眼。
他把煙塞回她擱在一旁的煙包里。「幫你把煙收起來。」
他一臉平靜,倒顯得她孩子氣了,她不說話,埋頭吃起來。她並不是很餓,她習慣下班後返家先將母親打理好,才準備自己的早餐,所以這時間點吃早餐于她是早了些,可她偏點了八樣小菜,還讓他結帳。
她喝了半碗粥,每樣小菜只嘗了一小口,便擱筷不吃了。
「不好吃?」周磊抬臉,看著她。
「吃不下。」她還是點了煙抽著。
他看看她那剩了半碗的粥。「不再多吃點?」
「我說我吃不下。」她沒看他,垂著眼皮吸了口煙。
「那我把這半碗和菜都吃了?」
「你吃個東西怎麼這麼多廢話!隨你要吃還是要倒掉!」她不耐地說完,呼出煙圈,半眯著眼看他。白色煙霧中,他面孔稍顯朦朧,但那雙黑漆漆的眼依然平靜無波。
「那我吃掉了。」他把那半碗粥挪至自己面前,夾了小菜配著吃。
簡希只敢在他低臉進食時,好好將他看仔細。
他黑發濃密,低垂眼簾時才能發現他又長又密的睫毛;他鼻挺,正張合用餐的唇瓣看著很柔軟;他看著清瘦,身板單薄,可當她覷見他動筷時,手背上那浮現的青筋,又彷佛令人感覺他是結實有力的……
「你看什麼?」周磊抬起臉,正好撞見她直勾勾盯著他的模樣。
「看你。不能看?」她吸口煙,往他面上吐出煙圈,不意外看見他皺起眉。
他沒應聲,低下臉吃光所有食物。
「你很餓?」她意外他驚人的食量,八盤小菜都見底。
「嗯,去了趟漁市。」有事做,肚子就餓得快。
所以離開酒店後,他去了漁市,再過來酒店等她的?難怪他身上有著漁產特有的氣味。
周磊抹了抹嘴,問︰「你叫什麼?」
「什麼?」她沒反應過來。
「你的名字。」
「高潔。你不是知道了?」她把煙往地板一扔,踩熄後將煙蒂拾起扔桌面。
「真名。」
簡希笑了起來。「如果都要給客人真名,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取花名?」
她的回應像在周磊的預料之中,他並未流露出失望神情,只道︰「沒關系。」
簡希看了看表,道︰「我出場時間到了,你要知道我們這種工作分秒都是計費的,不過我知道你付不起我的坐台費,所以這一餐的飯錢就讓你付。」
她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