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辦?這好不容易得到的手的金卷就不要了嗎?」。
他凝眉思慮,而後道︰「咱們先趕回大明,待聯姻結束,兩國簽訂合議書後,您再重新返回西岳平陽,完成您的心願。」
「你說的倒是輕巧。一旦聯姻,我此生都會被束縛在大明國,君主又怎麼可能準許我隨隨便便離開大明國國界?更別說是到西岳國了。」我急迫解釋,當前這陰陽樓金卷是唯一能夠圓我心願的東西,我絕對不能讓它就這麼廢了。
「郡主應當相信我,我當前對您承諾,聯姻之後,必然會陪你重返西岳,讓你抵達陰陽樓。」黃明燕五指並攏,對天起誓,那鄭重其事的模樣卻是讓我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素素,也不怪黃大人這樣說,不管你最後能不能去成陰陽樓,這聯姻之事都耽擱不得。咱們隱藏身份待在樂洲本就是非常危險,現今樂洲又不知為何歸由南楚管轄,那便說明隨時可能有人報信,派來西岳官府的人。若真是如此,我們此行便成為了徒勞。你還教育過我們,說聯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兩國的百姓能有個盼頭,你記得嗎?所以現如今,你怎麼忍心辜負兩國百姓對你的期望,眼睜睜看著聯姻的事情因你延誤,最終引起兩國大戰,民不聊生?」楚任羽難得說話時臉上毫無笑意,話語又是發人深省。
我胸前如同堵了一塊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楚任羽真是聰明,抓緊了我的軟肋,不管我平生做過多少壞事,可是當這兩國百姓的帽子扣在我頭上,我便再也沒有棄之不管的理由。我不能讓兩國戰亂因我而起,不過是先進行聯姻嘛,又不是日後回不來,急什麼呢?若真是因為我去陰陽樓而耽擱了這事兒,當那戰亂打響,百姓哀嚎,我又會開心到哪里去?
「咱們走吧,回樓船,起程去大明。」我說出這句話以後,便沉默了,好像所有的力氣都被我用光了,不知道還能再多說些什麼。
我們順著原路,爬山坡,跨叢林的走了半日,終是返回了岸邊。這一路上顯然比來時順利得多,既沒有毒瘴,也沒有埋伏,順利的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那兩艘氣勢磅礡的樓船還在江邊停靠著,仿佛這幾日都是一場夢,船還在,我們還在,一切都從未改變過。
我被人扶著走上樓船,而後我便一個人靜靜坐在船旁。望著船開,又逐漸行至江中,我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無依無靠。
那種孤獨感,是無法言說的。
在此期間,翠兒來跟我說過話,楚任羽也來過,但我都沒有理會他們。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
我應該跟他們道歉,每一個人,這並不是他們的過錯,造成這一切過錯的根源都在于我。
當我意識到自己成為了別人的麻煩,心里便更加煩躁不安。
于是未吃未喝,直至深夜。翠兒想要站在我身邊陪我,卻被我用一記眼刀趕走了。
夜幕降臨,江上冷得厲害,我人已被凍得瑟瑟發抖,卻還是不想回屋子。
「你是在用這瑟瑟發抖博得別人對你的同情嗎?」。一只斗篷籠罩住我,頃刻間身子便暖和起來。
我抬頭,見到的是黃明燕那張俊俏的臉。
「你覺得是,便是吧。」我開口,嗓子一如既往的干啞。也不知到什麼時候這嗓子才會恢復正常,只怕面見大明國君王的時候,我這嗓音足以將他嚇到。
「你這是在禍害自己知道嗎?你在這兒凍著,江上刮風又大又寒,你真的將自己凍壞了,並沒人心疼你。若真是一病不起,死在這江上,你知道會如何處理你的尸體嗎?」。黃明燕坐到我對面,問我道。
我搖頭,誰會閑著沒事兒去聯想自己的尸體會如何被處置?不過假如他說的話是真的呢?那我的尸體會如何被處置?是帶回南楚,還是葬于大明?
黃明燕接下來的話打破了我的念想,「你的尸體會被直接從這船上扔下去,就扔到這滔滔江水之中,轉瞬間便會消失的渺無蹤跡。而後,你那長相還不錯的丫鬟便會頂替了你的身份,以南楚郡主的名號,嫁入大明皇室。總之除了這樓船上的人,並不曾有人見過你的真容。什麼‘南楚第一美人’的名號,也不過是說來听听罷了。楚任羽不會希望兩國聯姻不成吧?我以及我的下屬不會去告密吧?你那侍女翠兒不會傻到連榮華富貴也不要,去冒著砍頭的風險說出實情吧?還有,你的爹娘,此生又沒有機會再見到你,自然也不會露出真相。所以听完了我的分析,你應該明白了吧,你的死于他人而言並無大礙。縱然你現在身為一國郡主,也沒有人會從心底里在乎你的死活。」
我點了點頭,他的話非但沒有激起我的斗志,反而讓我變得更加頹唐。既然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既然活著還要承受那麼多痛苦,那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素素,你听我說。」這是他第二次這樣直接稱呼我的名字,第一次是在十五那天夜里,他救我的時候。
正是因為那天晚上,他無比溫柔的喚我「素素」,告訴我「別害怕,有我在」。所以我才沉迷在他的溫柔里無可自拔,以為他對我到底是有情義的。可現今看來,並非如此,也許那夜他只是以一個醫者的心思,安穩一個生了病的人。
「你說吧,我听著呢。」我慵懶地開口,眼神卻瞥向了江岸。
「遇見你的時候,總讓我聯想起一個舊人。你辨得櫻桃木,你說話時那天地不顧的模樣,你穿著這一身扎眼的大紅,都會讓我想起那個人來。」他靜靜地訴說著,如同思緒早已回到當年,看見了他所講的這個舊人。
「素素,你知道嗎,你戴上那張人皮面具站在我面前的時候,那眼神里,我恍惚之間以為是他來了。所以我會走上前去,問你是誰。」他那敘述的語氣讓我嫉妒的發狂,這個人既如此好命,引得黃明燕思念至此。
「可是摘下面具的那一瞬,我讓你失望了。你愛的不是個男人嗎?為何會以為我是他?」
他淺笑,「我幾時說過我愛的是男人了?楊風對你那樣講,不過是怕你糾纏我罷了。也許這是他能夠想到,讓你斷掉念頭,最好的借口。」
听到黃明燕的解釋,我並沒有覺得開心。一個人寧願偽裝成自己是斷袖,也不願意與你產生任何糾葛,這件事兒又有什麼值得欣喜的呢?
「她可能是我今生心里唯一放不下的那個人了,所以我該道歉,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恍惚之間,以為是她回來了。」黃明燕也不藏著掖著,就直接將這話這麼平白講了出來。人家倒是比我坦誠,說了拿我不過是當成一個替身看,卻還不願意跟這個替身多做糾纏。
「她離開你了?」我看到他眼眸里閃過的哀怨,這神情,倒是第一次在他身上見到。
他點頭,「嗯」了一聲。「世上沒有什麼感情會是一成不變,永遠可靠的。當年也曾海誓山盟,可到了後來,她便直接將我拋棄了,說到底,還是愛得不夠深吧。」
我沒有安慰他,我總覺得此時我才是更需要安慰的那個人。
「跟你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想告訴你,這世上不如意的事兒多了,你若不憐愛自己,便真的沒人願意在意你了?你真的是個好姑娘,今生咱倆沒緣分,是我福薄。」黃明燕說完這話,起身拉我,我借了他的力站直了身子,那披在我肩膀上的斗篷頃刻間滑落在地。
我撿起斗篷,使勁兒撢了撢上面的灰塵,遞給黃明燕道︰「我知道了,今天晚上,謝謝你。」
而後,我轉過身,猛地吐了一口氣,原來這便是被人拒絕的滋味。
其實也好,幾日之後我就將以安陽郡主的身份抵達大明國界,那時候我將沒有選擇的權利。至于這段時間的過往,就當做我放肆的一場夢吧。
現如今,夢該醒了。
不知道是我真的將黃明燕放下了,還是我將自己對他的情感藏在了心中某個角落,逼迫自己將其遺忘。總之在第二天清晨我醒過來時,我只覺得這事兒也就這麼過去了。
我至始至終也沒有對翠兒說出那聲歉意,她還是扯著笑臉纏著我,話也是講個不停。可我自己也知道,我們彼此之間,到底是疏遠了的。
楚任羽似乎總是躲著我一般,每次我走到樓船外面看見他的身影,他便總會借故躲到屋子里去,好似那日我為了氣黃明燕的一個吻,成為了我們之間的結締。
至于黃明燕,除了那天晚上的一番話,再相見還是行以君臣之禮,對我規規矩矩沒有半點逾越。如此一來,倒也不覺得多麼尷尬。
轉眼間這樓船便在江上行了四日,第四日的中午,我們終于抵達到了大明國的邊界。當我看到那岸邊石碑上一個鮮紅的「明」字時,暗自松了一口氣。
大明國,我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