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遵命。因為這尸體的脖頸之上有兩道痕跡,一細一粗,細的正好處于人的咽喉處,而粗的則是順著頭下方直接切下去的,那一圈切口也是非常整齊,如果不是先將死者謀害,那死者一定會掙扎,切口不可能這麼齊。所以下官依據經驗推斷,凶手應當是用了較細且結實的鐵絲先勒斷了死者的脖子,待咽氣之後,再砍去頭顱的。」仵作垂著頭回答,一副恐懼的模樣。
說來也好笑,他面對這無頭的尸體都不見打顫,一听說「燕王殿下」在場,當即魂不守舍起來。這燕王殿下看來還真是比死人還可怕,真沒負了他名揚在外那「活閻王」的名聲。
黃明燕點了點頭,望著那地上尸體若有所思的模樣,而後又轉過頭望向我腳邊的人頭道︰「你可知道那人頭是哪一具尸體上的,切口可拼接得上?」
仵作听到黃明燕的話,連忙站起身,三步並成兩步走到了我身邊,蹲抱起那人頭仔細研究,再也不似初見這人頭時的驚恐狀。
「燕王殿下恕罪,這枚人頭的脖頸切口處已經被毀,根本分辨不出原樣了,所以下官並不能將其拼接在尸體上。但從這人頭臉上形成的尸斑形狀來看,死亡時間應該是跟那身著喜服的女子最為符合。」仵作將人頭輕輕放在地上,卻忽然渾身一顫。
我想他一定是看到了那雙睜得老大的眼楮,像是要吞噬掉你所掩蓋的所有秘密,更如同在責備你,為什麼不肯幫她找到真凶,讓她死而瞑目?
黃明燕道︰「所以說,這人頭就是李姑娘的了?那現在李姑娘的尸首算是找全了?郡主,羽王爺,你們二位可見過李姑娘生前的模樣,能否在這人頭上分辨出,她到底是不是李姑娘?如果是,那就證明這具尸體一定是李姑娘的,不存在偷換生還的可能,那守宮砂便也未必能夠說明什麼。」
「本王不曾見過李姑娘生前的模樣,伺候她的侍婢現如今也都跟她一起被害,想必不會有人見過她的真容。」楚任羽開口說道,卻是斷了這條線索。
「侍衛呢?隨李姑娘而來的南楚侍衛不是應該見過她的容貌嗎,豈不是一問便知?」我心里疑惑,楚任羽跟黃明燕都是聰明人,怎麼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但為什麼沒有人提出來呢?
楚任羽聳了聳肩,做無奈狀道︰「為了更好的掩蓋她的身份,她受過叮囑,全程路上不得摘下喜帕,不可于人前露出真顏,那些侍衛又怎麼可能有機會見到過李姑娘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但我不是已經對這人頭有結論了嗎,我直接說給他們听不就是了?
「依我來看,這人頭並不是李姑娘的。南楚的富家小姐在幼年之時,都會由其娘親為她穿上耳洞,而後佩戴金銀耳鐺,以此預示今生將是穿金戴銀,富貴一生。李姑娘的娘家乃是南楚京城知名富商之一,怎麼可能不遵從這個習俗?你們再看這人頭耳朵兩側,並沒有耳洞。這件事情可以說明兩點問題,第一,這姑娘可能是窮人家的女兒,因為佩戴不起金銀耳鐺,所以沒有穿耳洞。還有一種可能,這姑娘壓根就不是南楚人,所以無需遵守這個習俗,不穿耳洞也情有可原。但無論是哪一點,都能夠證明這人頭並非是李姑娘的。」我說到這兒時。看到了楚任羽唇角微翹,腦袋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這可是在贊賞我嗎?
只可惜,黃明燕的臉色如常,並沒有因為我的話做出什麼反應來。沒關系,這只是第一點,我還有第二點推論沒有說呢。
「還有第二點,這人頭雖然沒有任何血色,且臉上生出尸斑,辨認不出生前相貌來。但是你們看,她上嘴唇有顆碩大的黑痣。」我一咬牙,掀開遮擋在那人頭上的發絲,而後指著那人頭嘴唇上的黑痣給他們看。
听到我這樣說,黃明燕、曲丞相都起身過來看,而後點了點頭,反問我道︰「這又能說明什麼呢?你不是說並沒見過李姑娘生前的長相嗎?」。
「我的確不清楚李姑娘生前長什麼樣子,但是這黑痣生于上唇,乃是不祥之兆,有克夫之嫌。此次聯姻南楚派來的人乃是‘南楚京都第一美人’,所以相貌一定是上等姿色。南楚怎麼可能選擇一個克夫相貌之人來聯姻?縱然只是我的替身,也應當是相貌足以與我匹配不是嗎?你們看我臉上,可找得到什麼黑痣或胎記,都沒有,對不對?因為只有干干淨淨的模樣,才稱得上是‘南楚京都第一美人’啊,這才是我南楚對你們大明的誠意啊。」我話還沒說完,就听到身後「噗」的一聲,有水噴在地上。
我回頭一看,只見楚任羽端起茶盅僵在那兒,嘴邊還有剛剛噴出去的茶水痕跡。
他什麼意思?難道是覺得我稱呼自己為「南楚京都第一美人」過于不要臉麼?可這稱呼不還是他們賜給我的,又不是我自己討來的。
楚任羽站起身,滿屋子尋找著什麼,後來經管家提醒,才拿到了一塊干淨的汗巾,使勁兒擦著袍子上濺落的一點茶水漬,時不時還瞪我一眼,好像在說「都怪你」似的。
是他自己嘴巴不夠嚴實,將茶水噴在身上的,怎麼現如今還怪起我來了?再者說了,他身上不過是濺了那麼一丁點小小的茶水漬罷了,我身上的衣裙不知道比他那袍子髒多少,我還沒說忍不了呢。
等等,我衣裙髒了並不是因為懶得更換,而是因為路上戴的衣服少了,無法更換。身為女兒家,哪有不愛臭美,不愛干淨的人呢?可是,李姑娘身上的喜服為什麼髒成那個樣子?
「此言有理,郡主一介女子,竟然能夠看破這麼多道理,臣真是十分佩服。」曲丞相開口贊嘆,我卻覺得他越是對我謙卑,就越是虛偽。
我沒有理會曲丞相的話,而是徑自走到仵作跟前兒,讓他去用白布蓋上李姑娘的上半身。
盡管我剛才已經看過許多眼那無頭的尸體,就連那被砍下來的人頭也親手觸踫過了,可你要我直接對著無頭尸體研究一番,我還是心里打怵。
「敢問這位姑娘是?」仵作許是見黃明燕跟曲丞相都沒有開口,我便直接使喚起他來,于是有些磨蹭,不願意听我的命令。
我對著那仵作瞪眼楮道︰「你剛才沒听到他們喚我郡主?」
仵作搖頭。
「你也不需要听見,現在知道我的身份就好,老老實實听話去做事就好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既然拿了朝廷的銀子,就該替朝廷辦事。這命案事關朝廷,你哪有磨磨蹭蹭不干活的道理?你必須盡心盡力,不能有半句欺瞞,否則朝廷可不缺你這麼個吃白飯的。」我說起話來也不客氣,既然我早晚是要嫁入你們大明皇室的,那早些行使權力,管管這些當官的,有什麼不可以?還不是都為了你們大明能夠更加昌盛,我可是煞費苦心。
仵作被我說得發蒙,也不敢辯駁,連忙走到旁邊拾起白布,將李姑娘的上半身都蓋住,而後退到一邊道︰「郡主,下官听從您的吩咐已經蓋好了,您可還有別的命令嗎?」。
「做得好,大明國就需要你這樣听話的臣子。」我從不吝嗇贊賞,反正又不欠人情。
我踮著腳尖走到李姑娘的尸體旁,害怕如果腳步落實了,就會無意中踩到另外兩具尸體。我蹲仔細查看李姑娘身上穿著的那身喜服,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鑽進我的鼻子,比起當年諸葛連城那腐爛的尸體也好不到哪兒去。無論你生前是何模樣,死後這副皮囊都要腐朽爛掉,化作最丑陋的樣子,散發出難聞的氣味來,塵歸塵,土歸土。要是這麼想來,是不是人活著的時候,沒必要計較那麼多呢?反正總歸是要死去的,無論生前如何榮華,死後都是一樣的。
那身喜服上布滿褶皺與泥土,喜服上的鳳凰刺繡里面還浸了不少髒東西。一想到這身漂亮衣裳本該是穿在我身上的,我便覺得惋惜不已,這可是我最愛的大紅色啊,那麼漂亮的金絲鳳凰,穿在我身上指定好看。可是現在沒機會了,這條衣裙就要隨著李姑娘葬于泥土深處,永遠輪不到我穿在身上,真是可惜。
想到這兒,我不禁長嘆一聲。
「你嘆什麼氣,可是發現了什麼新的線索?」楚任羽清了清嗓子,而後詢問我道。
「若真是發現了新線索,我就會‘咦’一聲,而不是‘唉’一聲,你可分得出這差別來?我是在感嘆,為什麼李姑娘被害時身上要穿著這麼漂亮的衣裙,若是她沒死,這條裙子本來該穿在我身上的。」我看著那條裙子眼饞,若是它被穿在一個活人身上,我肯定要將其買來,穿著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