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已矣,我不想讓自己一直活在哀傷里。郎中說,懷了身子的人不能總是哭,不然孩子生下來也容易不健康。所以我就勸慰自己,老劉雖然走了,可卻為我留下了孩子,這冥冥之中就是一種注定,我應該學會接受這現實。我不燃香火,不燒紙錢,是怕那些煙火氣嗆到肚子里的孩子,其實如若他一直都在我心里,這些虛無的規矩,又是做給誰看的呢?」她依舊講著,目光卻游離向前方,那注視的眼神好像在那地方真的站了個人一樣。
我跟著她的目光望過去,身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許是那燕京城內「無頭鬼」的傳說太過真實,讓我也不得不在意起來。
「劉夫人,可是縱然這一切都能夠解釋得通,那茶杯里的藥又怎麼說?」我不知道劉夫人的話是真是假,心底里卻下意識已經被她的話所動容。但昨日乃是我執意要求黃明燕陪同我來這兒查找真相的,現如今什麼真相都沒找到,這不是平白瞎耽誤功夫麼。我怕黃明燕心中覺得我辦事能力差,于是繼續在劉夫人身上繞圈子。不是還有那茶杯里的藥麼,這事兒她總不能拿懷了孩子作借口吧。
劉夫人並不曾因為我提起這件事而露出什麼異樣的神情,「如果我說這世上有鬼,你們官家的人,應當以為我這話是無稽之談吧。頭七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見到老劉,我睡不著,靠在床邊望著燭火愣神,他卻忽然出現了,就站在門口,宛如生前一樣。我嚇了一跳,以為這是個夢,可是我使勁兒揉了揉眼楮,他還在那兒,一動不動,不哭不笑,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我。我走上前去想要拉他進屋,可手捧過去,卻只抓到了一團空。然後我就想著,他可能就是個鬼,因為是頭七,想家了,便回來看看。我跟他說話,把這七天以來的苦水都說給他听,後來天亮了,他就消失了。我以為他回到陰藏地府轉世為人了,結果第二天晚上,我又見到了他。他還是不說話,可是會四處走動,眼神雖然空洞無比,但卻好歹能夠讓我見到他。至此以後,每天黑夜他都會出現。因為這段日子屋內一直沒有來過其他人,所以我不知道除了我以外,別人能不能見到他。昨天晚上你們來了,我怕你們看到他會害怕,所以給你們在茶杯里加了安神助眠的粉末,想著你們睡熟了,便不會看到老劉了。」
「的確听來匪夷所思。」這句話是黃明燕說的。
但我卻相信劉夫人講的話是真的,我每次寒冰蠱毒發作,魂魄離體,就會變得無法被人看到,模到。但我畢竟沒有真的死去,沒有變成鬼。所以劉夫人看到的劉焱,許是真的鬼魂。愛深了,至死不忘,便可看得見,是不是這樣?
就在這一瞬間,我忽然相信了劉夫人跟死者劉焱,真的有情分。
不然她這肚子里的孩子,何苦留下來?
我回過頭去看黃明燕的表情,只見他目光無意地掃視著兩側,明顯沒有將劉夫人的話放在心上。這可否是因為他的眼里,從未看到過月如的鬼魂?
這是證明了他不夠愛她嗎?所以,從未看到過?
我的唇邊下意識勾起一抹笑容,既然他于月如的愛只是愧疚,那我可否就更具備了讓他對我愛慕的把握?
「劉夫人,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既然那麼愛你的相公,那他如今枉死,你不希望找出真凶為你相公報仇嗎?」。也許這就是我對她態度一直心懷疑慮的根本,她愛的人被害死,她怎麼能放任凶手逍遙法外?如若有人害死了黃明燕,我一定要將那個人大卸八塊,無論對方是妖是神,都不能傷他分毫。
劉夫人輕嘆一聲,說是回答,又為詢問,「敢問姑娘一句,若是砍了真凶的腦袋,我相公可還活得過來?」
我沉默,不知在作何開口。
「若是他能活過來,我便是將燕京城翻個遍,也要找到凶手。別說是砍他頭顱,縱然是將他凌遲而死,我也在所不惜。可問題是,就算是殺了凶手八百次,也換不來老劉的一條命。既然如此,那我還能怎麼樣?這案子發生了快一個月,刑部到現在卻是音訊全無。查審了我三次,問的問題卻是大抵相同。刑部都查不出來,我又要怎麼做?十月懷胎過後,我就將成為母親,孩兒會一日日長大,我要滿面愁容的對他說什麼呢?難道要告訴他,你是個遺月復子,你的爹爹在娘親剛懷上你時,便被賊人所害,砍去頭顱。你定要快快長大,然後去找到真凶,替你爹報仇。我將這一代的怨恨傳給了下一代,難道不是反而害了自己孩子的前程嗎?如若可以,我寧願隱瞞這一段真相,讓他相信這世間還有美好存在。行惡的人,終將受到制裁,他逃不過自己的良心。」
劉夫人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然後道︰「該解釋的我都解釋了,也不管你們想不想听。家里該買菜了,也沒什麼好招待的,牛車就在門口,請君自便吧。」
主人已經下了逐客令,我們豈還有再留下的道理?
「劉夫人,這兩日的叨擾與失敬之處,還望您勿要見怪,我們只是希望能夠找出真凶,還燕京城的百姓一個安寧。」我抱拳而語,語氣里流露出一絲歉意。畢竟是我誤會了人家在先,說到底,也是我的失禮。
她沒說什麼,送我們到門口,眼看著我們解下牛車的韁繩,而後關上了朱門。
坐上牛車,我的鼻子里鑽入一股難聞的味道,不知是因為黃牛的排泄物,還是因為我這身上四日沒換洗的衣裳。
「這兩日白折騰了,都是因為我,平白耽誤了功夫。」我嘴里嘟囔著,看似在跟黃明燕賠罪,實際卻希望他不要責備我,告訴我沒關系。
畢竟我這一舉一動均出自好心,都是為了燕京城的百姓著想啊。
「沒有耽誤功夫,縱使我們不來這兒,又能做出什麼比這更有意義的事情嗎?依照本王來看,這兩日其實來的挺好的,也算是收集了一條很關鍵的線索。」黃明燕一邊驅趕牛車,一邊道。
我雀躍,難道還有什麼線索是我沒發現的嗎?「你快說說,是什麼線索?」
「最起碼我們已經證明了劉夫人不是凶手啊,這難道不是你自來了劉家以後,心中最深的疑惑嗎?」。黃明燕笑道。
這句話說了等同于沒說,我也知道他是安慰我。
唉,不過到底他待我溫和了許多,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開始,我有信心,也有耐心,等著他愛上我。
牛車駛入燕京城內,路上有小販的叫賣聲,「今年的雨前龍井,便宜賣 。」
「停車。」我如此說道,反應過來不對勁兒。
黃明燕應當也是明白了我的意思,這燕京城內此時早已無人叫賣,這賣茶葉的小販是哪兒來的?
我雙手撐著車板跳了下去,隨黃明燕一起走到小販的攤鋪前查看,假裝買茶葉的樣子。
「小哥,你這雨前龍井怎麼賣的?可是自家茶園產的麼?」黃明燕捏起一撮茶葉放在鼻尖前聞了聞,然後問道。
那賣茶葉的小販看來了生意,連忙熱情招呼道︰「客官,我這茶葉便宜得很,都是自家茶園產的一兩茶葉,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你這龍井的茶葉松散,茶色偏黃,明顯是谷雨時節之後所摘。這樣的茶葉也膽敢冒充雨前龍井,賣上此等高價,你這生意做的,有些外行啊。」黃明燕跟楚任羽有個共同的愛好,那便是喜歡品茶。這茶葉任由我一個不大懂茶的人也知道不是上品,這賣茶葉的小販出來行騙之前,還真是沒熟讀一下《茶經》。
我見那攤子上擺著一些漂亮的茶刀,心里不明白這玩意擺在這兒有什麼用。這兒都是散茶葉,用得著這玩意嗎?
此時我留意到哪小販的眼楮一直有意無意在往茶刀上瞟,這下子我看明白了,這故意大聲叫賣敢情兒是為了吸引我們過來啊。
「小哥,你這茶葉里面怎麼有蟲子呢。」我神手指向茶葉之間,一臉驚恐狀。
他听了我的話低頭去看,我借此機會拿起茶刀,直接伸手抵在他的脖頸之間道︰「說吧,來這兒擺攤有什麼目的啊?」
那小販的眼神惶恐,一臉無辜,支支吾吾道︰「我就是個鄉下來的小販,合計著來了皇城能多賺點銀子,哪知道到了這兒才發現,這皇城里根本沒人擺攤。可我大老遠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家中還有妻兒老母等著養活,所以這要價的確是高了點,客官別介意。」
「戲演得真好。說吧,想怎麼死啊,這燕京城里的‘無頭鬼’這麼多,也不差你一個。要不然我削了你的腦袋如何?」我當然是嚇唬他,但極有可能他跟那殺人真凶便是一伙的。他在這城根守株待兔,八成是听說了我跟黃明燕離京調查一事,恨不得在這兒要了我們的命。
你若是真問我為什麼這樣覺得?
沒有什麼理由,就是直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