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會,凌妝道︰「多謝殿下,奴婢可以回房更衣麼?」
容汐玦點頭,見她要下地,又摁在她的肩頭。
凌妝轉頭,兩人四目相對,觸電一般彈開。
他想了想,無可安慰,道︰「以後別靠近阿虎,我會好好教訓它。」
「奴婢不是司鷲麼?」請求出宮的話到唇邊打了幾個轉,凌妝小心翼翼地窺視他的神色,難得兩人單獨相處,此時不說,大概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但是瞧他的模樣,興許是不會答應的。
「司鷲?」他覺得有些好笑,這不過留她在宮里隨意取的一個名號罷了,她也當真。
凌妝見他彎了彎唇角,似乎在笑,漸漸放松,略一猶豫,下炕行了個稽首大禮。
容汐玦皺了皺眉,並不攙扶,只是站了起來負手走至一旁,側身避過她這個禮。
凌妝稍稍抬頭,鼓起勇氣道︰「殿下,奴婢感念您的大恩,願意為您效勞,不過小太監們將阿虎伺候得十分周到,而且宮中奴婢數千,少奴婢一個不少,您是曠世的英雄,奴婢是失節的婦人,留在東宮只會教殿下令名蒙羞,還望殿下放奴婢回家。」
說了半天,放她歸家才是最重要的一句,容汐玦愀然不樂,為何其余女人如狼似虎地撲來,相中的這一個卻避之唯恐不及呢?
「我從不在乎名聲,」容汐玦瞪著她,「但重信諾。你怎可出爾反爾?」
凌妝不知怎樣對答。
「看來孔夫子的話還是有些道理。」他斜著她,委實生氣的模樣。
孔夫子的話必然就是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了,凌妝抬頭看著朝氣蓬勃的少年。他似乎真的有什麼就說什麼,也並不掩飾對她的喜愛。
這令她有些錯愕,實在也想不明白他瞧上自己哪點了。
容汐玦緊繃著臉走至她面前,低頭俯視︰「答應的事就莫想反悔。」
他的神態根本不像那個傳說中的英雄,明顯就是一個生氣的孩子,緊張的神情漾在眉梢眼角,似乎她再說個走字。他就會當即暴走。
明明之前下定決心的事,就在他這種光芒萬丈的氣勢籠罩下漸漸變質,凌妝心里又開始掙扎。
作為皇太子。有一千種辦法留下她,可他卻以一種最無力,最平等的方式要求著她。
她直視著他的眼楮,里頭似一個琉璃世界。璀璨明媚。眼前這個少年。可以帶來無限的機會,以往的千難萬難,到了他這兒都不過是抬抬手的小事……
凌妝在一瞬間改變了心思,突然笑若春花。
容汐玦正俯身低頭,見她漸漸恢復血色的櫻唇如鮮花綻開,耳邊似響起了梵唱,腦中一空,低頭如蜻蜓點水一般掠過那紅唇。
他離開得飛快。一觸之後人已經彈開在一丈之外的兵器架前,上頭擱著兩把上好的倭刀。他抽出一把來,又送回去,又抽出來,如此反復,只覺得心跳快得要月兌離胸腔。
凌妝同樣也是面紅耳赤呆若木雞,但比他終究要好些,片刻已經回了神,想起剛才想說的話,輕輕咳嗽一聲。
容汐玦執定倭刀不動,豎起耳朵。
凌妝定下心來,竟覺有絲久違的溫暖,柔聲道︰「阿虎是畜生,不懂事,奴婢心里不怪,但這東宮中,卻有人瞧奴婢不順眼。」
「誰?」容汐玦握緊刀,很有一股她說出是誰,就一刀劈了的架勢。
凌妝道︰「皇後娘娘賜了六名女司服侍太子,奴婢希望與她們井水不犯河水,殿下能下令禁止她們出入奴婢的屋子麼?」
容汐玦早就忘記了皇後賜的什麼女司,這會兒想起來,見她提起的神情有些古怪,先不管許多,應道︰「什麼了不得的事,你若不喜歡她們,打發回去也就是了。」
見他答應得痛快,凌妝也有些微的歡喜,好像他對自個兒,當真挺不同的,遂磕頭告退。
既已存心留下,就要有留下的打算,她現在腦子混亂得很,必須回去好好理一理。
容汐玦見她衣裳破爛,說了聲︰「等著。」走進寢殿取了件披風出來。
凌妝道謝想接,他卻直接抖開替她披上,道︰「無須如此生分,更無須自稱奴婢。」
凌妝抬頭看他,眸光似海,幽藍溫柔,近在咫尺帶著暖意,並不似想象中冰川般遙遠。
她蹲了蹲,無聲告退。
容汐玦沒有相送,而是高聲呼喚賀拔 進內。
與阿虎支纏了一場,凌妝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委實累得很,回了圍房,姚玉蓮與楊淑秀端茶伺水,關心了幾句,見主子悶聲不語,只道受驚,連忙服侍她躺下。
凌妝靠著出了會神,也沒理出個頭緒來,蘇錦鴻成了太監,難道自己就算是自由身麼?她不太清楚,覺得名分上畢竟是虧欠的,但深究起來,骨子里她也算是個不在乎別人怎麼看的人,日子是自己過,只要不在乎唾沫星子,怎樣都行,更何況,若跟的是皇太子,誰還敢當面說三道四?
她眼前總是浮現那俊朗的少年,拔出刀又插回去的模樣,一縷笑容莫名浮現。
姚、楊二人送了典藥局熬制好的湯藥勸她服下,用了幾塊糕點,凌妝也不想再吃正餐,只問阿虎回來沒有。
姚玉蓮道︰「回來了,那鳥倒好像知道闖了禍,乖乖讓廣寧衛鎖在角樓上。」
凌妝忖著阿虎不過是喜愛自己,逗著玩的意思,不想差點釀成大禍,失笑道︰「罷了,鎖著也好,太子的愛寵,估計底下人也不敢虐待它……」
說到這兒,卻似悟了。
太子的一只愛鳥,大家都清楚明白要伺候好,別說是人了,自己根本沒必要想不開。
想通這層,她便覺整個人輕松下來,換了身衣裳縮到床上,打發楊淑秀去尋閑書。
冬天不出太陽,江南陰冷得很,在床上看書倒是不錯的消遣。
楊淑秀尋得的書也還不錯,許多話本子,听她說是書房那頭的太監頭子選的。「最適合娘娘們看了」這句話楊淑秀不敢傳,但是听了嘴巴一直兩頭翹著,等凌妝困了睡下,才偷偷拉著姚玉蓮到門口去學與她听。
凌妝這一睡,竟睡到了天黑,轉了個身,睜開眼楮,姚玉蓮和楊淑秀就出現在床邊,聲調拔高了八度,歡快地道︰「恭喜主子,賀喜主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