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輕笑起來︰「娘娘想是听差了,殿下穿戴用膳皆不喜別個動手,便是奴婢們,也多是跑腿取物,那幾個女官,是娘娘宣進宮那日賜的,她們連殿下的寢殿還未進過呢。」
凌妝木木「哦」了一聲,也辨不出心頭是喜是憂。
涵章殿是太子起居的宮室,並不像前頭青雀殿那般高闊空曠,卻也是殿宇軒敞,頗具氣象。
凌妝進得殿內,就見正殿兩廂置了六席,庭燎,恍若白晝。
除上官攸之外,座中俱是外族人,長相各異,衣著半戎半儒,煞是英武,殿心有兩人正在格斗,一個手執巨劍,一個輪著小板斧,上下翻騰,斗得正酣。
見凌妝進來,上首皇太子道聲︰「住手!」
兩人兵器一擊彈開,眼珠子卻骨碌碌全往凌妝身上招呼。
上官攸笑道︰「不得無禮,這是殿下新冊的凌良娣。」
兩人抱拳作禮,其中一個嬉皮笑臉說了句胡語。
皇太子冷冷 他一眼。
那人見他神色不虞,大是不安,單腿跪地︰「末將無狀,請殿下恕罪。」
凌妝于殿心盈盈下拜。
涵章殿明間正中的地坪寶座後有六扇琉璃插屏,雀翎翠扇,氣派莊嚴。
容汐玦一肘搭在寶座左邊的迎手上,溫聲說了句︰「良娣無須多禮。」伸出右手,注目于她,示意平身上座。
在座諸人見狀忙都起身。
容汐玦接了她的手向諸將道︰「此是凌良娣,特叫兄弟們見見。今後便是你們的嫂嫂。」
上官攸捋須咳嗽一聲,隨同諸將見禮。
凌妝本意是來辭良娣封號的,聞言極為羞愧。吶吶道︰「太子妃尚未冊封,殿下您……」
容汐玦只當她害羞,內中一虯髯大漢已哈哈大笑︰「娘娘嫂子,標下劉通,我們那兒,不論是汗王眾妻還是各王妻,統統稱作可賀敦。我們都是大老粗,分不清宮里娘娘的等級,反正您是咱們的第一位嫂嫂。我劉通可認準了!」
凌妝听得這個名頭,心中一驚。
此人在被朝廷詔安前就已大名鼎鼎,他與朱邪塞音一樣是西突厥沙陀人,在廣寧軍成氣候之前。拉了一桿子人西逐回鶻。踏平蒙古諸部,控制了呼倫、貝爾兩湖以西至青海,南到陰山一帶,自立為處月大汗王,時不時叩關搶掠,實為朝廷大患。
據說四年前,皇太子十五歲,僅僅領軍一年。率騎兵二萬,輕騎深入莽原數千里。後決戰于應昌,一舉擊潰處月王庭十萬大軍,劉通投降,招攬殘部及前來救援的兄弟劉度等部,一起征戰漠北,此後合約百萬軍民,歸誠大殷,使大殷版圖向北開拓萬里,實為皇太子成名之戰。
如今劉通為西軍右軍統領,封一品燕國侯,加授龍慶將軍,其弟劉度能征善戰,為前軍先鋒,得封長勝伯,也算是門庭顯貴了。
傳說中的人物杵在眼皮子底下叫嫂嫂,感覺實在奇妙。
「可不是,您是太子哥哥第一位王妃,叫聲嫂嫂,那是應該的,小弟車敬之,敬您一杯。」左手第一位的虯髯大漢打破她的遐想,手舉金口玻璃杯,一飲而盡。
車敬之滿頭小辮,據說出自東胡柔然,與鮮卑同宗,有「風雷將軍」的美譽,乃西軍第一猛士,以往江南便流傳著他「奔擒汗血馬」「徒手格白熊」,平高車六部等事跡,此次攻克各城擁立永紹帝,西征軍中當居首功。
凌妝看他怎麼也有二十七八年紀,而皇太子只是未加冠的少年,哥哥嫂嫂地叫著,甚是別扭,卻也被他們豪邁的態度感染,不想做那女兒家嬌態,接過內侍遞上來的酒爵一飲而盡。
眾將紛紛叫好。
容汐玦才為她一一引見。
西征軍中自分五路軍,前軍統領便是車敬之,如今封爵一品定鼎侯,又授金吾將軍,若非出身奴隸,他的封爵當在陸蒙恩之上。
右軍劉通,太子自將中軍,座中另兩人為中軍副將,此次阿史那必力進封三品羽陵侯,加授雲騎尉,蕭瑾進封三品伏郁侯,加授雲騎尉。此二人如五虎上將般,也各有傳說,是江南茶館說書先生口中的常客。尤其那簫瑾,出身女真後族世家,英俊挺拔,又會吟詩作對,曾著有《大殷平戎策》《練兵武經》等書,行軍布陣有帥才,是大名鼎鼎的儒將。
左軍統領鎮守玉門之外並未入關,此次也恩封為二品關外侯,後軍統領為陸蒙恩。
坐在末位的,是廣寧衛首朱邪塞音。
朱邪塞音是個謎一般的人物,據說書人講,似乎個人武力還在劉通兄弟之上,他永遠追隨皇太子左右,影子一般,低調得很,倒不大掙功勞。
廝見落座後,凌妝忽然意識到,這些人雖然封侯拜將,卻無一人加授朝中實職。
大殷雖然以武力起家,但吸取前朝武將動輒作亂的教訓,定下以文制武的國策,亂世武官勝過文官,太平世道文官貴于武官,中原多年不曾打仗,武官進階不易,他們若非授了侯爵,只是幾個將軍的頭餃,實在算不得封賞。
凌妝念及此,不免有些奇怪。
皇太子興致不錯,與他們談論些軍中的可笑之事,又說除夕要大宴入關的將士。
上官攸笑道︰「不知殿下要請幾許人,若實在多,不如擺在斗場,也叫他們耍些樂子,又可舉篝火,重溫塞外之情。」
幾個侯爺連連說好,急急請太子答應。
容汐玦笑對凌妝道︰「中原除夕守歲的風俗,可是要陪著家小的,你可禁得起他們喧嘩?奈得住幕天席地?」
家小二字震動了凌妝,里頭包含了極重的分量,這卻不是尋常的家主召幸姬妾會說的話了。
她本就打算認命,原來還只想在女官位置上搏個出位,如今皇太子的坦蕩直接激起了她骨子里壓抑的豪情,她也清楚北朝「男女共燕游」的風俗,取笑過南朝「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的矯揉,突如醍醐灌頂一般,不再糾結于名分,大膽回視他道︰「心向往之。」
她突然之間神采煥發,目中倒映出點點微光,細碎跳躍,長長的睫毛顫如蝶翼,輕易撥動容汐玦的心弦,見她又要飲車敬之的酒,接過她手中酒爵,一飲而盡。
座上諸人感受到此女在太子心中的分量,再不敢戲謔。
這一夕雖是小宴,賓主盡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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