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的是歷代皇帝和主政大臣都十分頭疼的事,凌妝覺得女子不該妄議朝政,本欲婉轉推辭,轉念一想,民間也難有人與他們說得上話,或許將自己的想法說與他听,倒能實現一二,便道︰「妾見識有限,就胡亂說些小見識,說錯了殿下不要笑話。」
容汐玦笑道︰「夫妻一體,還有什麼說不得的?」
凌妝清了清嗓子︰「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治國皆推崇儒家學說,依妾看,儒家的仁、恕之說適用于百姓,卻不見得皆適用官員。」
「願聞其詳。」容汐玦笑嘻嘻地看著她。
「我朝官員薪資不低,于國而言,本是一大負擔,天下學子寒窗苦讀,為的莫不是‘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可見做官是從不缺人的。」
官員自然不會從凌妝現在的角度去看問題,更不會如此進諫,容汐玦從~不曾听到這般言論,漸覺有理,緩緩收了笑容。
凌妝見他凝神傾听,嫣然一笑,「既然官員是百姓賦稅養著,便要重治貪墨,倒可用些法家的手段,一旦查實有罪,便要殺雞儆猴,如此倒可得百姓之心,也令官員有所忌諱。」
「一路入關,我只見民生凋敝,天朝盛世的歌功頌德不盡不實,自然是各級官員層層隱瞞,到處盤剝所致,我朝也設了御史,巡察史,奈何每年只有應景的那幾樁貪腐案子……」容汐玦越听越覺得有理,接口道。
凌妝到底出身底層百姓。所知更深,聞言不免道︰「恐怕應景的那幾樁也是政敵相互攻訐所致,依妾看。隨便抓個官員出來,沒有不貪的,即便有幾個開始立志報國的,時間長了,也難免同流合污。」
「嗯,大父登基初年也曾砍了一批,後來睜只眼閉只眼。也是法不責眾,無奈罷了。」不由想起白日金殿上自己對那些文臣所說的話。
「軍中自成體系,既然軍餉對朝廷而言是個負擔。莫不如叫他們來抓貪官,那些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平日看不起武官,若以查出貪墨銀子的比例獎賞將士們。豈不一舉兩得?」
治理天下的本是文官。令百姓怨氣最大的,自然也是文官,先用武將抓文官,倒真不會引出什麼亂子。
大殷一直以文臣節制武將,大約武將們早憋了一肚子鳥氣,容汐玦更起知己之嘆︰「此言深得我心,原來你不僅僅深諳醫道,還有丞相之才。這主意竟是再好不過。」
「許多事施行起來阻礙重重,若約束不好了難免釀成冤獄。妾不過另闢蹊徑隨口一提,缺乏深思熟慮,怎當得殿下如此調侃。」
「你這另闢蹊徑,闢得極好,你再繼續說。」容汐玦移開爐子上的肉架,轉身注目于她。
凌妝見他如此專注,精神一振,自然將以往所得一一道來︰「海禁名存實亡,海盜紛起,重利卻吸引商人冒險出海,我爹就是做海貿起家,听他說,每年到海盜手上的銀子貨物有幾千萬兩,是國庫收入的十倍二十倍。朝廷應整頓水軍維護海上秩序,與海盜奪利,如此商人必定擁護。商稅礦稅茶稅衣帽稅等朝廷應當酌情不同地方收取,定下規制後,地方官員再有設卡亂收的,以貪墨論處。如此一來,商人受的盤剝反而少了,國庫也可充盈。」
容汐玦想了想道︰「前頭幾個稅我都明白,你說的大有道理,不過連衣帽稅也收,豈不成苛捐雜稅?」
凌妝掩嘴而笑︰「殿下,妾指的是那些富商富戶,他們整日里想穿僭越的衣服,有些甚至做了在家穿或者罩在尋常衣服里頭,難受著呢,朝廷還不如詔許之,如衣帽上繡一些官員所用的飛禽走獸甚至……蟒袍,只要形制不一樣,不亂了官服,何不放開些,這也是富戶自找的,非關平頭百姓溫飽。」
容汐玦點點頭,竟毫不排斥︰「便是繡龍,那又如何,倒可按品級高低多收幾成。」
凌妝取笑︰「只怕文臣們要進諫說朝廷失禮儀法度了。」
「真叫武將們去收拾,他們自顧不暇,就算有這個聲音,想來也如野鳴鷓鴣,不足為慮。」
兩人又議了些千古以來農民最關注的土地兼並等問題,合伙算計天下官員與富戶,越說越是投契,不覺夜色已深,窗外寒氣更重。
談興正酣,凌妝忽然嘆了口氣。
容汐玦以目光相詢。
她盯著明亮的爐火,幽幽道︰「許多事,大約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否則天下士子中竟無一個忠君報國之人麼?一件事叫不同的人去執行,結果都會不同。何況官場上牽絲攀藤,例如‘屋檐滴水代接代,新官不算舊官賬’,民間唱朝廷的‘十可笑’……都是官家們听不到的,卻是事實。」
容汐玦瞧著她烏浸浸的眸中滿是凝重,英雄氣油然而升,有心逗她︰「孤听你言雖有理,卻發現你父確實做了許多違禁的事!怎麼說?」
他寒下臉來玉面冰冷,當真嚇人,凌妝似又看到了青宮斗場上那個閻羅,心中一驚,冒出「君威難測」的念頭,急忙欲下榻請罪。
容汐玦恐她著涼,不敢再玩,一把扯住笑道︰「看似厲害,卻不禁一嚇!」
凌妝驚魂已定,也笑自己沉不住氣,毫不掩飾一臉委屈︰「殿下,將士們知道你這般模樣麼?」
容汐玦哈哈大笑,隨即又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知道還得了?」
其實他自小老成持重慣了,即使在陸能奎面前也從不做小兒之態,在凌妝面前卻完全放松,意外發現自己也有另一面,萬般感慨無法言說,對著如花美眷,心旌搖搖,只有抓住輕薄一番,卻定了一個計議,並不告訴她。
坐久了膝蓋烤得火熱,凌妝推開貂裘,輕聲呼熱。
容汐玦道︰「若你不怕冷,就出去走走。」
凌妝整妝下地,容汐玦替她裹好貂裘,身形一縱,已出了矮窗,回身伸手來接。
凌妝本是要規規矩矩走大門的,這時也覺有趣。
容汐玦攬著她腰肢一帶,已將她抱在黃梅花枝底下,冰雪差可擬其膚,當真是姑射之姿,人比花嬌,低頭又要親她,凌妝一指花徑那頭,輕靈躲開。(未完待續。)
PS︰很感謝無心冷血、夜夜、秋顏色、星際菜鳥和elisa昕,上次好像還欠了一個和氏璧沒還呢,今天見了真是又安慰又忐忑,最近寫得少啊,也不能傳亂七八糟的上來,我先加上一更,親們體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