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和宮首領太監傅仲春半跪在皇後腳下,手里拿一把小巧的銀銼子小心地替主子修著指甲,听見嘆氣聲,抬頭看了主子一眼,道︰「太子大婚趕得如此匆忙,娘娘前後張羅,累得喘氣的功夫都沒有,奴婢瞧著都心疼。」
一旁侍奉的內命婦慶夫人道︰「娘娘心慈,當太子殿下親生一般,東宮日後若不誠心孝順,可就說不過去了。」
夏後冷笑一聲︰「本宮確實將他視作親生,只怕他心中生分。」
說著再嘆了口氣,問︰「多日無暇去看宜靜公主,她那里是何情形?」
慶夫人和傅仲春你看我我看你,都說不上話來,這二人本有些不對盤,天天在皇後跟前互別苗頭,雖然互相看對方神色,卻並無一分交流的意思。
夏後推開傅仲春收回手,看了眼指甲,示意宮娥戴上金瓖寶的指套,道︰「去德昌宮瞧瞧。」
傅仲春伸手扶住,慶夫人道︰「新貢的珍珠瑩白賽雪,娘娘何不賞賜公主一些。」
給自己的女兒夏後哪里會心疼,前頭與蘇錦鴻的事兒,她也只恨蘇錦鴻乘人之危,弄到如今好好一個公主,卻要嫁給劉通那等韃子。劉通等人雖然封侯,在她眼里卻還什麼都算不上,西軍里頭,也只有伏郁侯簫瑾讓她滿意。
昌德宮的宮人泰半站在外頭,夏後下了步輦,看見跪的一地木頭就有氣,朝著教養嬤嬤和首領太監發作了好大一通排頭。
底下人滿心委屈又能如何。一聲兒也不敢吭,公主跋扈囂張,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已鬧得焦頭爛額,打听外頭的風聲也知道一些,他們可不認為皇後是真心替東宮張羅,這麼做,也就是無奈罷了。
這不,憋著氣弄得全撒在自己人身上。
德昌宮正殿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前後出廊。檐下施斗拱,梁枋飾以蘇式彩畫。明間正中設地平寶座、屏風、香幾、宮扇。此宮本當為妃嬪居所,永紹帝登基不久。後宮不旺,再加上上林苑地廣人稀,宮室閑置頗多,故而成年公主們也分得上好的宮室。
寢殿的萬字錦底門打開。里頭服侍的四名宮娥出來跪迎。
一股藥香味迎面撲來。夏後皺了皺眉,揮手命宮人留在外間,獨自走了進去。
整排的步步錦支摘窗只撐起小小半扇,上頭的萬字團壽紋被陽光打在金磚地上,黑糊糊的一團團,落了無數的陰影。
夏後上前坐到紫檀瓖玉雕鳳大床上,低頭審視女兒。
宜靜公主靜靜躺著,小臉兒青白可怕。
夏後頓時就落下淚來。輕輕揭開錦被,見到被子底下以彩綾捆得結結實實的身軀。露在外頭的手上泛起青紫,心疼之余,澎湃的恨意涌上心頭。
宜靜公主眼皮動了動,兩行眼淚滾下,卻死撐著不睜眼。
夏後親手將彩綾解開,忍著悲憤道︰「你父皇已下了狠心,再鬧也沒有用,你就認命罷。」
宜靜公主聞言,頓時開始抽搐起來,壓抑的哭聲悶悶散開,聲聲擊在夏後心頭。
「快別哭了,仔細傷了眼。」
宜靜反倒哭得更凶。
夏後拍著她道︰「薇兒,你便是尋了短見,也是無用,要恨就恨你大皇兄罷,他若肯守子臣之禮,何至逼得你父皇出此下策?皇位尚且難保,怎麼保得住一個公主。」
宜靜公主這才睜開眼,自枕上無比哀怨地斜著夏後道︰「早知如此,我寧可不要做這個公主,母後讓我跟了蘇錦鴻去地方做官,也勝似嫁給一頭老驢!」
說著又是大哭。
夏後拍著她心口道︰「快別哭了,哭抵什麼事!」
宜靜又嗔又怨,「哭死了干淨,反正你們也不在意我的死活。」
夏後漸漸冷下臉,站起身坐到一旁錦杌上。
宜靜感覺母親離開床,驚慌坐起,自打母後強硬地閹了蘇錦鴻之後,她委實也怕了,不知母後又要如何收拾自己。
夏後環顧室內,易碎的擺件完全看不到,有幾個架子上空蕩蕩,于華麗的宮室極不協調。
東西自然是公主砸了還沒添上,但她卻看得窩火,悶聲道︰「我還沒死呢,就敢如此怠慢……」
宜靜公主挪過身子溜下床撲到她膝上,連聲喚︰「母後為我做主,母後!」
手掌撫在女兒背上,夏後卻面無表情,道︰「這一次,你能想明白,就還是母後的心頭肉,若想不明白,死了也不能風光大葬,你知道麼?」
宜靜公主愣愣抬起頭,甚至忘了哭,青白小臉上淚痕未干,卻著實被夏後嚇住了。
夏後見她听著,點頭道︰「你能懂得事情的輕重就更好。這燕國侯,是西軍里最重要的一環,他兄弟二人在軍中的勢力,完全蓋得過靖國侯陸蒙恩。」
宜靜公主跪坐地上,終于有些死心,木然問︰「母後,你們就只將女兒作為攏絡這些武夫的籌碼麼?那為何要將采荔許配給伏郁侯蕭瑾?女兒喜歡蕭瑾,也曾偷偷稟明母親,蕭瑾在西軍中也是舉足輕重,女兒有信心與他夫妻和美,為何……您要如此偏心?」
夏後鐵青了臉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女兒。
宜靜公主跪坐地上,發髻散亂,面帶愁容,身子削瘦,看著委實有些可憐。
其實宜靜說的也沒錯,夏後確實偏心小女兒,為了給東海公主爭取到蕭瑾,大女兒的婚事就順從了永紹帝的安排。她眼底帶了絲憐憫,心道︰「誰叫你失身與蘇錦鴻呢?」
母女對視片刻,夏後搖搖頭,一副失望之色,轉身欲走。
宜靜卻突然害怕起來,撲上去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娘!我該怎麼做?」
這一聲娘喚起了夏後的母性,不由想起女兒孩提時的親昵,夏後停住步子,撫著宜靜的頭道︰「要想過上稱心如意的日子,你自個兒也要爭氣,不要再行差踏錯了。」
宜靜覺出了希望,將她抱得更緊,連聲喚娘。
夏後重新又坐了下來,半摟著女兒,語重心長︰「薇兒,你是嫡長女,自小父母都不曾虧待你,如今你父坐上龍椅,為何就要委屈自家女兒?」
宜靜伏在她膝上抽搐,玲瓏的背脊顯得單薄可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