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妝知道容汐玦乃自傷身世,他連父親是誰都弄不清楚,再听到上官攸復述劉義的話,說先帝臨終本屬意于魏王,以他的性情,自然更覺這皇位坐起來索然無味。
上官攸連問了兩句。
容汐玦只是不理會,一直清亮有神的鳳眼卻黯淡了顏色,手上不見使力,擺弄的一串三色碧璽卻忽地斷了線,碧璽珠顆顆跳動四散在金磚地上。
嗒嗒嗒一連串的聲音驚到了上官攸,他抬起眼訝然望著年輕的主子。
立在牆角的孫初犁趕緊一招手,打發馬六貴和魏進一起拾取。
凌妝道︰「都暫且退下,回頭再撿罷。」
上官攸欲言又止,默默行禮退下,隨便將一眾從人也帶了出去。
凌妝徐徐起身,緩步走至發呆的天子身前,朝他攤開雙手。
容汐玦盯著她的手看了半晌,並不接,反而就勢抱住她的腰身。
凌妝抬手緩緩撫在他黑亮如瀑的長發上,將他的頭顱輕輕攬在懷中。
她身上散發著淡然的清香,似與生俱來,莫名能安定他的心神。
容汐玦手上略略用力,將臉緊緊貼在她月復間,感受著她的溫存柔軟,半晌無聲。
一直以來,他是人們心目中的戰神,是臣民們的君主,為她撐起天空的好丈夫,總是頂天立地,瀟灑萬端,可誰又能體味到他自小以來的孤獨無助?
凌妝心中的憐惜之情大起,兩人相擁靜默的片刻時間里。她想到了很多。
他曾輕描淡寫地說自己中毒多次,尋常的毒已經奈何不得。
淡然的話語中含了多少的艱辛?
一個從小缺乏親情的孩子,要在洶涌的惡意中堅毅成長。他還能保持著純潔自由的心,多麼難能可貴!
可是現在,為了將士們,為了她甚至于她的家族,他違心地干著不太愛好的職業,驟然听到十幾年中唯一在乎的人臨終對他的否定,起了灰心的念頭。情實可憫。
不用只言片語,別人不能了解的一切,她都深深地體悟到了。他這副模樣,令她十分心疼,甚至在一瞬間,起了伴隨他一起歸隱山林的念頭。
***
天牢里窒悶難耐。陣陣熱浪逼得人欲死。
偏偏上官攸還在刑房里烤了個大火盆。吊在火盆不遠處的囚徒已經全身汗涌如漿,雙目赤紅如血。
他也沒讓上刑,但囚犯****的身體上抹滿了動物的血跡,熱氣烘得他全身不停冒汗,密集的蚊子從各種陰暗的角落鑽出來,瘋狂地叮咬著這個年輕人。
欣賞著此人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上官攸十分受用,一邊打著孔明扇。一邊吃著冰鎮的西瓜,大呼︰「爽快!」
吊著的人全身扭動。簡直快哭出來了,忍耐了半夜,終于憋不住吼道︰「你干脆打死老子,耍這種下三濫的伎倆算得什麼英雄好漢?」
上官攸一點也不生氣,微笑瞄著他道︰「你家上官爺爺從來就不是英雄好漢。」
那年輕人開始呼喝怒罵,任何人類能想到的髒話大概都可以從他唇齒間迸出來。
上官攸卻好似在听無比美妙的樂章,表情寫意而又精彩,听了半天,嘖嘖嘖道︰「口渴了吧?繼續繼續,來啊,大家伙都出去吹吹風透透氣,一會再來。」
刑架上的人罵得更加厲害,不一會兒,卻發現牢里的人走了個一干二淨。
本就是三伏天氣,地底的大牢一點也不散熱,那火盆發出的熱量足以叫人發瘋,他喉嚨冒煙,全身癢得厲害,漸漸便只能听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蚊子的嗡嗡聲。
他頭一次領略到蚊子的可怕,原來這種東西成群結隊來了,可以摧垮人的意志,那嗡嗡聲,像極了死神的吟唱,無窮無盡,永不停歇地折磨著你。
也不知又熬了多久,上官攸等一去,毫無返還的跡象。
在刑架上扭動不停的人突然嘶啞地大吼︰「你到底要問什麼?你倒是來問爺啊!你不如一刀殺了我干淨……」
直吼至精疲力竭,身上的癢已經鑽心刺肺,他感覺自己再也撐不下去,立刻要昏死了,但是腦子卻一直清明著。
上官攸換了一套純白亞麻布的無袖短袍子,揮著扇子又進來了,呵呵笑道︰「咱們皇後娘娘的神藥可真多,有讓蚊子咬人的,還有讓蚊子不咬人的,如此可涼快多了,還有啊,再給他喂點提神醒腦的湯水嘛,讓人家說咱們是酷吏,虐待犯人可就不好了。」
旁邊的卒子還未將水端過去,架上的青年已經痛哭起來,「你要問什麼,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求速死!」
上官攸這才正了臉色,斷然喝問︰「你們當真效命廢太子容鳳汭?」
青年從牙縫間擠出一個︰「是」字。
「東極島上有多少兵力?」
「不知,小人從未去過。」青年怕他不信,目中帶著急切。
上官攸卻是理也不理,繼續問道︰「有何高人輔佐容鳳汭?」
「最厲害的莫過三絕郎君,小人只听過沒見過。」青年似乎還怕上官攸不相信,連珠炮似地說,「小人的叔父劉義只是里頭的一枚小卒子,否則怎麼會留在京都臥底?」
「三絕郎君?」上官攸對江湖之事不甚了了,環顧左右。
他的人都是從關外帶來的,大部分是異族人,哪里知道許多,個個面面相覷。
還是那青年吼道︰「你們將火盆弄走,蚊子趕去,我將知道的全都細細說與你們知道!」
上官攸瞧他目眥欲裂,顯然真的忍到了極限,揮揮手,獄卒上前撤去火盆,又有人將幾桶冷水潑到他身上。
青年身上略略一松,眼淚都激了出來,精神卻有些萎靡下去,聲音也是嘶啞無比,「五十多年前,三絕郎君的名號響徹大江南北,據說此人有琴絕、劍絕、艷絕,故稱三絕。」
上官攸掀了掀眉毛,當真有些慍怒︰「琴絕,艷絕……你拿律王做版給本爵講故事麼?」
青年急忙搖頭,連聲道︰「此人名頭響亮,韓國公找個江湖人一問便知,實在無法造假,至于律王爺,听說少時酷愛音律,先帝爺得到了三絕郎君的琴譜,便賜予了他,故此這琴道,興許師承于此人一脈也未可知。至于艷絕……該……該該該是巧合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