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海上的的夜已是刻骨寒冷,偏那一輪明月自海中升起,帶著一抹妖異的暗紅,灩灩揉碎了四周的波紋,目之所見,好似一幅輕柔的絨毯。
狹窄的沖擊小舟上有五個人,趴著兩個,坐著三個,舟尾立著一只大鷲。
趴著的是凌東成和抱樸,坐著的是定鼎公車敬之、水軍提督楊克和容汐玦。
抱樸的羅盤早已在海戰中丟了,他腦子一片迷糊,根本不敢去想這段日子是怎麼撐過來的。
望著小船底下的瀲灩之色,他揚手去抓,差點撲了下去。
車敬之一把抓住他的腰帶拽了回來,重重扇他**。
抱樸吃痛,血紅著眼瞪他︰「你做什麼?」
「你想取海里喂魚,咱們還省點口糧,請便!」車敬之冷冷道。
抱樸總算清醒了一些,可一瞥眼看見舟尾丟著的海魚,忍不住干嘔起來。
任誰吃了兩個多月的生魚,大概都會忍不住反胃,但是,他們全靠著取之不竭的魚才能在海上撐了這麼久。
漂流了兩個多月,誰的狀態都好不了,凌東城是個尋常人,一直吃著生魚,還要忍耐白日太陽的曝曬和晚間刻骨的寒意,已經病了有些天了,幸虧抱樸這廝也通得粗淺醫理,時不時拿魚骨頭當針灸給他戳戳穴道,才沒有弄出人命。
楊克將底衣月兌下來,只罩著皮甲,凌東城穿了楊克的衣服,依舊抖成一團,上下牙齒磕踫的聲音都能清晰听見。
容汐玦皺了皺眉,將自己的袍子也月兌下丟給凌東城。
凌東城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楊克倒是勤快地上前替他披上,想了想,扶起他抱到懷里。
如此他自己也不至于實在太冷,還可替皇帝的老丈人擋擋寒氣,可是再這樣下去,眼見是不行了,楊克望著一身白色中單的容汐玦,只盼他拿個主意。
其實他們期盼的眼神已反復出現過多次,除了車敬之和楊克能夠自保,其余兩人都是容汐玦在那場大海戰中拼死救下的,這許多日,又是他經常入海抓魚,才能維系基本的生活所需。
就連跟隨了容汐玦多年的靈鷲阿虎,大約因為口味的急劇轉變,也已奄奄一息。
再不尋個出路,眾人遲早要困死在大海上。
可是大自然就是這麼個讓你無可奈何的存在,怕來風雨時,它偏偏風雨交加,希望來陣風能吹動失了槳的小船,海上竟連一絲風也沒有。
小舟似乎靜止在這里,放眼望去,四周銀光一片,兩個多月下來,眾人的視覺早已疲倦,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月光下看去,猶如鋪著銀霜的大地,難怪抱樸差點撲下去。
平日都是抱樸嘰嘰喳喳說個沒完,這幾天抱樸也安靜了下來,經常一整日里說不上幾句話。
凌東城緩過一口氣,撐開眼楮望著矗立船頭的女婿。
月光溫柔地籠罩在他高挑的身形上,峰稜獨特的側面像玉山。
三萬人,包括他的義子凌霄,不是死于沉船,就是死于海盜船的炮火攻擊。
這在容汐玦的戰爭史上,還是頭一次的慘敗。
他一直不明白,為何海盜的船只炮火槍械會那麼厲害,以摧枯拉朽之勢擊垮了他們僅存的大船。
海難的場景歷歷在目。
士兵們漂浮在海上蒙受槍林彈雨,鮮血染紅了那片海域。
這些天,每次閉上眼,他的眼前都是茫茫大海上的一片血紅,仿佛地域里無盡的血池。
「陛下不要難過……」凌東城回了口氣,神智還是清醒的,雖然容汐玦不說話,但是他完全能感受到目前最悲哀的是他,三萬余人,只剩下小舟上的五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士兵死于非命,只怕他的心時時在滴血。
容汐玦看了他一眼,給了一個安慰的眼神。
「只要堅持下去,船遲早會靠岸的,臣十幾歲的時候,有次跟商船往倭國去,不想中途遇到大風暴,船隨洋流而漂,整整漂了半年,才于安南登錄,差點為土人所殺,此後歷經萬苦,兩年才得以回鄉。」細想當年遭遇,與今日何等相似,那時候船上還沒有容汐玦這樣的高手,不過好在大船沒丟,淡水和食物都在,這一次,全靠了容汐玦獵來大量的海魚,算是有了食物,甚至于水源,依靠的也是這些魚。
當然,漂流海上時常能遇到一陣雨,可是他們身上都沒有帶容器,多不過仰面接上幾口罷了。
對水的思念,麻痹了每個人的神經。
「總會起風的,總會靠岸的……」說了一遭話的凌東城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楊克默默抱著他,也不讓抱樸將他救醒。
眼下的處境,睡去比醒著好受得多。
容汐玦望著妖異的月,心情有些沮喪。
從他第一次上戰場開始,就沒遭受過這樣的挫折,除了槍炮之外,海盜中能有那種高手?
抱樸雖未曾像他那樣躍上賊船,但听他的分析給出了答案。
有個五十開外的光頭,內力渾厚,使一柄血紅的短劍,劍可分刃,近身時能從任何一個角度刺出,可怕的是任何東西踫上他的短劍,就如刀切豆腐。
連容汐玦與他對打也只能避其鋒芒,游走偏鋒,車敬之的開山扶手就是被他削爛的。
如果僅此一人,他可能還不放在眼中。
可怕的是還有一個足以與那光頭相媲美的女子,使一泓若秋水般的軟劍,攻擊時若排山倒海,防守時滴水不漏,她一個人就能如蒼蠅般纏住容汐玦,令他一時找不到破綻,難以月兌身。
抱樸分析,這二人就是曾經享譽大江南北的血池劍莫離魂與他的愛妻纏綿劍谷素珍。
這二人相傳是三絕郎君的六徒和七徒,據說本就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兒。順祚初年,他們正是花樣年紀,聯袂行走江湖,所向披靡。曾經因鄱陽湖中扶危寨的三當家看上谷素珍的美貌言語調戲了一番,二人殺入水寨,一夜之間將數百上千人的山寨殺得雞飛狗跳,除了見機不妙乘船逃走的,其余人無一留下活口,包括廚房里做活的媽媽之類僕侍都未放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