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杜妍搖了搖頭,不等齊尚景出來,便邁進了屋子。
不需要「看」,齊東家那持續不止的咳嗽聲讓她很容易就判斷了方位。
見她向自己走過來,齊東家忙道︰「杜娘子,我,咳咳,我沒事的。」
杜妍走到床邊,半夏搬來了張小椅,她坐了下來。
「齊東家,不會有事的。」
齊東家以為她說的自己的身體,遂點點頭︰「我這把老骨頭了,偶感風寒罷了。不會有事。」
杜妍搖搖頭︰「我是說錦繡坊,不會有事的。」
齊東家沒有說話。
庫房啊,那毀的可是庫房!
那麼多布匹衣料,全部毀了。
「不算全毀。」杜妍安撫道︰「至少,沒有一把火化成灰燼。」
 說到這,她忽然覺得心里一痛。
記憶中,那場漫天的大火,似乎燒盡了所有。
齊東家苦笑,「杜娘子不必安慰我了,天意要讓錦繡坊毀于我手,也是沒有辦法的。」
「這明明是人為,何關天意呢。」杜妍不贊同道。
齊東家嘆了一口氣。
「動手的人查出來了麼?」她扭頭問道。
「沒有。」齊尚景低著頭,現在都在為如何應對眼前的問題發愁,根本沒有著手去查。
「你去查吧。庫房的事情,交給我。」說完,她看向齊東家︰「齊東家。你信我麼?」
齊東家又是一陣咳嗽。
齊尚景給齊東家喂了一些溫水,齊東家眼楮里涌出了一陣淚水。
「我信你,杜娘子。我信你。」
至于為什麼相信一個年少的女子,齊東家自己也不知道。
「好。」
杜妍站起身︰「你要好好養好身體,否則,這錦繡坊光靠少東家,可是很累的。」
齊東家點頭,他吩咐兒子道︰「讓人端飯來。」
他不能垮,這個錦繡坊是他的心血。連杜娘子都沒有放棄,他又怎麼能就此罷休呢。
……
杜妍她們來到了庫房。
這里扔堆砌著那些被劃的不成樣子的布匹和衣料。
「半夏,你去將那些劃爛了的衣服拿給我。」
手里模著那些因為被劃破。周邊泛著毛邊的布匹,杜妍蹲,陷入了沉思。
「這些全部都壞了麼?」
「不是,娘子。這些布匹損耗程度不同。有的只毀了一點。」半夏仔細翻看著那些布匹。
「你讓少東家把所有壞了布匹全部送到杜府去。」
現在,也只有試一試了。
半夏應聲。
「還有,你告訴少東家,排查的事情一定要加緊。」杜妍道,「尤其是那兩個繡娘。」
……
等從錦繡坊出來,已經是兩個時辰以後了。
那個車夫還等在那里。
杜妍心下疑慮,但半夏已經驚喜道︰「原來你還在這。」
她還擔心車夫走了,她得重新去雇一輛車呢。
車夫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半夏將杜妍扶上了馬車,剛要吩咐車夫開始走。杜妍忽然道︰「半夏,你去向少東家要些針線。」
要針線做什麼,府里不是有麼。
半夏不明白,但是既然娘子說了,那肯定是有用的。
她跳下車,杜妍又叮嚀道︰「多要點。」
車夫看著半夏的背影,目露不解,不過還是一言不發。
不多時,半夏便抱著一個籃子回來了。
里面不但裝了許多針線,還有幾張絹帕。
馬車緩緩的開始走動。
杜妍坐在車里,她听著外面街市上的動靜,判斷已經行駛到何方了。
越听,越覺得有些不對。
來的時候,似乎沒有路過這麼多地方。
「半夏,你看看到哪了。」
半夏掀開帷幔,皺眉︰「這是哪里?」
車夫緩緩道︰「姑娘不必驚慌,這是另外一條路。」
半夏哦了一聲,杜妍卻覺得心里沉了下去。
听聲音,她們現在似乎到了類似賭場的附近,一般這種地方都是魚龍混雜的。
她從籃子里模出針,透過窗戶扔了出去。
但願,這只是意外。
但願,她的針是白扔的。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能听到馬蹄和車 轆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還能听到樹葉沙沙作響。
京城中怎麼可能有這麼茂密的樹林聲。
杜妍捏緊了手中的銀針,她輕聲道︰「半夏,我有些頭暈。」
半夏一听,忙坐到她身邊,還沒說話,就被杜妍緊緊拉住,杜妍對她耳語道︰「半夏,拿一根針在身上防身。出事了。」
半夏臉色一變,她不知道拿一根針能如何防身,可她听懂了最後三個字,出事了。
車劇烈的抖動了一下。
半夏尖叫了一聲。
車夫道︰「姑娘,怎麼了,地面有個凹窞,讓你受驚了。」
「沒事。」杜妍冷靜道︰「還有多久到杜府?」
「快了。」車夫的聲音里難掩興奮。
除了自己手里和半夏手里還有最後兩根針,所有的針都被她扔在了沿途,如果時間在長一點,那可真的一點希望沒有了。
雖然現在,也不見得可以抱有什麼期望。
「到了。」
馬車終于停了。
依照往常,應該是半夏跳下車,然後將杜妍扶下來。
可是半夏現在臉色煞白,腿肚子都開始顫抖,如果不是娘子反復強調讓她不要怕,要鎮靜。她早就喊了出來。
「娘子,到地方了。」外面又重復了一遍,這一次帶了點不耐煩。
半夏哆嗦著站起來。剛要下車,杜妍卻搶先跳了下去。
她剛落地,後腦就被一個重物狠狠敲了一下。
昏迷前的最後一個意識,就是要捏緊手中的針。
「怎麼是她?」
車夫驚訝道,不是應該下人先出來麼。
他趕緊去掀帷幔。
帷幔剛剛被掀開,半夏就不管不顧的躬身撞了過來。
這一撞,她和車夫一起滾落在地。
想也不想的。她就用手中的針胡亂扎向車夫。
「啊。」
車夫疼的一聲驚叫,他被扎中了手背,大顆大顆的血珠立刻涌了出來。
「賤婢!」
他伸手欲將半夏擒住。奈何半夏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她沖到杜妍身邊,意圖將昏迷不醒的杜妍搖醒。
但還不等她喚醒杜妍,車夫已經站起來撲了過來。
半夏驚叫一聲。被車夫抱了個滿懷。
她拼命掙扎。手中的針不時扎的車夫亂叫。
但到底是女子,力氣不足,針尖往往沒有扎下,只是劃過,所以疼痛尚且能忍,車夫見見佔了上風。
「娘子,娘子!」
半夏看著仍舊躺在地上的杜妍,眼淚掉了下來。
如果冬青在。是不是會比自己有用許多。
她忽然低下頭,沖著車夫那被髒兮兮衣服包裹著的肩膀咬了下去。
同時。她的腳也死命的狠踩向車夫的腳。
車夫吃痛,手勁一松,半夏趁此機會掙月兌他跑了出去。
「賤婢!」
車夫又罵了一句,想也不想就朝半夏追了過去,憑他的腳程,立刻就能抓住這賤婢。
這是京城郊外的一片小樹林。
半夏腿本就有些發軟,沒跑兩步就快要被車夫追到。
就在此時,一塊石頭砸向了車夫。
車夫回頭,那塊石頭居然是杜妍砸過來的。
她不是暈了麼!
說來也是運氣,半夏和車夫爭斗時,半夏不小心踩到了杜妍的手,這一踩讓她被疼醒了。
她听著動靜,四下模索著發現了一塊石頭,也顧不得別的,就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丟了過去。
就在車夫回頭看的這個工夫,半夏又跑遠了不少。
但是她的內心卻是猶豫的,娘子似乎已經醒了,她要不要跑回去。
「半夏,快跑!」
杜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她只能通過黑影和聲音大致判斷,「快跑!」
半夏沒有說話,繼續跑著。
她知道,要想救娘子,她必須想辦法回去,如果她也落入了這人之手,只怕就真的沒有回天之力了。
望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半夏,車夫呸了一口,用手按住自己剛才被針扎破,還在流血的手,一步一步朝杜妍走過。
听到男人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杜妍捏緊了自己的衣裙。
「杜娘子。」車夫陰笑道︰「你不用那麼緊張。」
他走到杜妍面前站定︰「不會取了你的性命,我也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罷了。」
見杜妍還是沒說話,車夫繼續道︰「你放心,這個錢,你不管給我多少,我也是不會改變初衷的,這是我們的規矩。」
「規矩?一個販夫走卒也有與人消災的規矩麼?」杜妍的聲音里透著不屑。
這種看不起的態度激怒了車夫。
「杜娘子,你還以為自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杜府嫡娘子麼?」
「是。」
毫不遲疑的回答。
車夫冷哼︰「」
「那些人?你不就是拿著那些人的錢財來害我麼?」杜妍諷刺道︰「你效力于你不恥之人,你又高尚到哪里去。」
被說中了心事的車夫不說話了。
他干脆不去想那些,故意讓自己不懷好意的看著杜妍。
這個杜娘子,是個瞎子,且貌美,這對自己來說也算不錯的差事了。
他環顧了下周圍,這個地方根本不會有人經過,天當鋪蓋,地當床,倒也算合適。
「杜娘子,我高尚與否不重要,反正你都要是我的人了。」
車夫模了模自己的下巴。
杜妍沒有動,她的身子站得筆直。
車夫又向她走了一步。
「你為什麼不想活了?」
什麼?
車夫盯著杜妍︰「你在說什麼。」
「你為什麼不想活了。」杜妍重復了一遍︰「你有冤屈?」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車夫煩躁的走到杜妍面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衣衫,手還沒踫到她,杜妍的聲音第三次問道。
「你為什麼不想活了。」
不是諷刺,而是很認真的在問。
車夫覺得心里有一把怒火在燒。
他為什麼不想活了!
他怎麼可能還想活著!
听不到車夫的回答,也感覺不到他的進一步動作,杜妍知道,自己說對了。
「你本不想這樣做。」杜妍搖搖頭︰「你不是什麼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車夫忽然頹然的坐在了地上。
喃喃道︰「是啊,我不是。」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但是,她說的對。
杜妍也席地而坐。
我當你是個聰明人,原來也不過和那些人一樣。
就是這句話,讓她判斷這個車夫肯定不是簡單的拿錢辦事的人。
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對她的不屑和憤怒。
自己只不過激他一句,便能怒上心頭。
可見,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對他的輕視。
一個車夫,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理。
「我不是車夫。」車夫緩緩道︰「我本來也有妻女。」
杜妍很安靜,她「看」著車夫,听著。
「我原來是個兵士。」
說到這,車夫嘲諷的笑道︰「看不出來吧?」
「不,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車夫。」杜妍道,「在你最開始趕車的時候我就知道。」
一個普通的車夫,大多不會空甩鞭子的技術。
車夫哦了一聲,接著哼了一聲。
「既然那個時候就已經覺察出不對,為什麼還是掉進了陷阱。」
杜妍垂下眼楮,是啊,為什麼還是掉進了陷阱。
是太過自信,還是太過愚蠢。
沒理會杜妍的心情,車夫接著回憶道︰「那個時候,和戰馬成日相處,它們都是我的伙伴,我的家人。」
雖然和戰馬打交道的兵士在部隊里都屬于最下等的,被調侃成養馬的,可他覺得很快樂。
這種滿足感,是旁人所不能體會的。
是什麼時候,不滿足了呢。
也許是看到別人上陣殺敵,立下無數軍功,而自己除了養馬,一無是處吧。
他也渴望軍功。
這種渴望被那個人看中了,那個人告訴他,如何才能快速立功,成為將軍。
那種法子,是要用別人的鮮血來換的。
他也猶豫過,彷徨過。
最後,他還是沒能忍住利益的誘惑。
等待他的,不是榮耀,是死刑。
「但是,為什麼你們這些人,要趕盡殺絕呢!」車夫悲憤道︰「我的妻女何罪啊!」
他犯下的罪孽,為什麼要妻女承擔呢。
杜妍沒有說話。
車夫說的太過雜亂,她只能理出一個大概頭緒。
「我恨你們這些人。既然我沒有了妻女,你們這些人憑什麼好過!」車夫轉向杜妍,「杜娘子,對不住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