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狠狠盯著杜妍,他站起身,朝她走過來。
他俯視著眼前的女子。
她也正抬頭看著他。
「杜娘子,我勸你不要做無畏的掙扎。」說著,車夫便蹲,抬手將杜妍按在了地上。
出乎意料的,杜妍真的沒有掙扎,很溫順的倒了下去。
車夫松了一口氣。
其實他也不想對這個娘子動粗,那麼個可人,要是一直哭鬧不休,可是很煩的一件事。
他伸手欲去解杜妍的衣衫,卻被她用手擋住了。
「冷。」
車夫一愣,一陣秋風襲過,這種天確實讓人感覺到涼意。
不過,這個娘子到底有沒有弄清楚狀況。
還是自己對她太過仁慈了。
「杜娘子,你就忍著點吧。」
車夫再次伸手,說時遲那時快,杜妍已經趁著剛才的片刻,手里攥了一把泥土,毫不猶豫的按到了面前男人的臉上。
泥土不比砂礫,如果只是單純的扔過去,起不了迷人眼的效果。
但按上去不同,杜妍用了最大力氣,車夫的眼里,嘴里都進了泥土。
杜妍按的同時快速起身,用力將車夫推到,趁他嗷嗷叫著還沒起來,她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馬車旁邊。
車鞭正放在車上,她模索了一下,好在馬沒有栓在樹上。
她爬上了馬匹,雙腳剛踩在馬鐙上。
就听到了車夫喘著粗氣往這邊走的聲音。
咬了下唇,她揮動馬鞭。打到了馬的**上。
興許用的力氣有些大了,馬兒嘶鳴一聲,便開始奔跑起來。
「站住!你給我站住!」
沒料到杜妍真的敢抽馬鞭。車夫忙眯著眼楮跑過來,但還是遲了。
馬已經帶著車在樹林中穿梭起來。
但樹林密集,很快車就被卡住了。
車夫放慢了追趕的腳步,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跑啊,看你怎麼跑。
就在他得意之時,又發生了變故。
馬忽然一聲長鳴,前蹄高高揚起。
杜妍將馬鞭咬在嘴里。雙手牢牢抓住韁繩,繃緊了身子,險些被甩了下來。
一根細小的針扎進了馬匹股。馬放下蹄子後不顧一切的向前奔。
力度極大,馬車被樹枝擋著,撕扯之下,馬車硬生生變了形的從樹枝間擠了過來。
車夫揉了下紅腫的眼楮。難以置信的看著
如果是原來。他也可以快跑幾步追上,可偏偏現在眼楮里的泥土還沒清干淨,他連睜眼都要流淚,只能眼睜睜看著馬車漸漸變成一個小點。
「哼。」他哼了聲,「自己找死。」
確實是找死。
杜妍緊緊抓住韁繩,剛才那一針扎的有些狠,這馬也不知會奔向何方。
至于後面拖著的車變成了什麼樣,也全然不知。
她不會騎馬。
但好像又很熟練。
她將身子盡可能的貼在馬背上。耳邊是呼呼的風聲。
馬車幾次又再度被樹枝卡住,但最終又繞開了那些樹。
她不知道這馬是怎麼做到的。大約是有些靈性吧。
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馬終于放緩速度,慢慢走起來。
她安撫的拍了拍馬的脖頸,輕輕道︰「對不起。」
馬晃了晃腦袋,打了一個噴嚏,也不知算不算听懂了她的話。
杜妍直起身子,四下環顧了一圈。
這樣做是徒勞的,因為對她而言,都是黑的。
夜幕應該是降臨了,她眼前只有黑,連模糊的黑影都分辨不出。
自己,也會遇到這種情況。
「都說老馬識途,你可認識回家的路麼。」
杜妍拍了拍身下的馬。
馬帶著她,隨意的走著,她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肩膀。
也不知道半夏順利跑出去沒有。
此刻的半夏,正站在杜府門口,滿面淚痕。
杜府看門的門房是個生面孔,愣說不認識她。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衫沾滿泥土,頭發凌亂,鞋子也跑丟了。
可是,可是娘子怎麼辦啊。
她用了那麼長時間才從那樹林找回了京城,又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杜府。
如果不是有要救娘子的信念一直支撐著自己,她早就倒下了。
「我要見冬青!」
半夏又咚咚咚的拍著杜府的側門。
從大門到側門,從側門道角門。
她將她知道的杜府的門拍了個遍。
可就像是約好了一樣,她一個都進不去。
「去去去,叫花子一邊去。」開門的是一個猴腮臉的老婦。「什麼冬青夏青的,不認識。」
半夏拉住老婦,「我要見金媽媽。」
老婦不耐煩的用力推了一把半夏,半夏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早就和你說了,滾。」
門再一次合上。
「娘子,娘子該怎麼辦!」
半夏坐在地上,眼淚不停的流。
「半夏,不要哭。」
一個熟悉的聲音。
半夏抬起頭,是娘子麼,那是娘子原來經常對自己說的話。
可是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她咬了咬唇,看向自己不知何時蹭破了皮的手腕,露出了鮮紅的肉,還隱隱有血絲。
「娘子,婢子一定救你。」
……
葉少卿騎著馬,面容冷峻。
如果不是見過她身邊的丫鬟,他怎麼都無法相信,她會出事。
半夏在忠義候府面前同樣遇到了冷待,不過好在一個小廝見她哭的可憐。又在忠義候府門前不停磕頭,最後去稟告了葉少卿。
半夏本想求見葉少蓮,只是想起葉少蓮也不過是一個小姑娘。就算告訴了葉少蓮,葉少蓮也只能求助于葉郎君,與其那樣耽擱時間,不如她直接和葉郎君說比較好。
事實證明,葉少卿不會見死不救。
杜妍之前在路上留下的銀針在暗夜中泛著淡淡的光亮。
半夏就是根據這些找回了京城,他們現在也可以根據這些找到娘子。
「郎君,銀針不見了。」
一個侯府家丁過來稟告。
「從這開始。讓人一寸一寸給我搜。」葉少卿捏緊了手中的火把。
家丁躊躇了一下。
「郎君,杜大娘子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這樣大張旗鼓……」
葉少卿看著他。沒說話。
但那眼楮里透出來的前所未有的冷意讓家丁打了個寒顫。
他不再說話,過去安排人手了。
忠義候府的家丁正搜尋著,另一隊舉著火把的人也走了過來。
他們身穿甲冑,看樣子是巡防營的。
巡防營不在城里好好待著。來這里做什麼。
家丁看向葉少卿。不會吧……
果然,巡防營的統領驅使著馬走到了葉少卿身邊。
「葉郎君,我收到了忠義候的帖子,立馬趕了過來,可是什麼重要人物不見了。」
接到忠義候的書信時,統領嚇了一跳。
能讓忠義候親自尋人,這走丟的只怕是皇子公主了。
葉少卿點點頭︰「確實是,是名女子。」
統領的表情更加肅穆了。
看來是有公主不見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公主。
這郊區偏僻,前面還有大片的樹林。也不知道公主怎麼會在這種地方不見。
不過他知道,不該問的別問。
「敢問郎君,這位女子有什麼特征?」
他可不敢問是哪位公主,這種事都屬于皇家丟人之事。
「一襲白衣。」葉少卿月兌口道。
統領點點頭,還有呢?
還有……
葉少卿腦海里閃過杜妍的樣子,「很美。」
這算什麼特征。
公主自然都是貌美如花的,統領的表情有點怪異,但還是依言點頭。
「娘子眼楮看不見。」
半夏在旁邊怯生生道。
統領看向她,被那探究的目光一盯,半夏下意識的低下了頭。
這宮女怎麼這麼狼狽。
統領表示明白,然後就去吩咐兵士們按著這兩點搜尋。
「頭兒,沒听說哪家閨秀是盲人啊。」有個兵士隨口說道。
「讓你找就找,哪來那麼多廢話。」嘴上訓斥著兵士,但統領也在兀自納悶。
他怎麼不知道哪個公主眼楮看不見。
算了,既然說有,就先按著這個標準找吧。
葉少卿也沒閑著,他從馬上下來,按著車輪的痕跡一點一點搜尋著。
沒有,還是沒有。
車輪的痕跡越來越淺,最後終于看不見了。
可是面前是茂密的樹林。
她,在這里麼。
葉少卿在車輪消失的地方又仔細查看著。
他發現有些樹干有明顯的被撞擊的痕跡。
順著撞擊的痕跡,他又走了許久。
期間彎彎繞繞,根本看不出騎馬之人的目的地。
他離那些搜尋的人也隔了一段距離。
「妍娘子。」
他開口喚道。
沒有應答。
他有預感,她就在這周圍。
「妍娘,妍娘。」
妍娘,這兩個字從嘴尖溜出來的是那樣自然和親切。
「葉郎君?」
一聲極小的聲音傳來。
葉少卿感覺心里一動,他丟下手里牽著的馬,快步走了過去。
腳踩著深秋的落葉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在黑夜中,聲音好像被放的無限大。
終于,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聲音映入了眼簾。
杜妍站在那里,「看」著離她越來越近的葉少卿。
「妍娘。」
葉少卿走到她面前。
「葉郎君。」杜妍嘴角揚起︰「總算來了。」
這句話落在葉少卿耳里,他覺得自己的身子都有些麻了。
總算來了,她在等他。
她在等他!
「妍娘子,你受苦了。」
半夏雖然說的顛三倒四,但是他還是听明白了她們的遭遇。
杜妍笑了︰「還好你來了。」
如果沒有人來尋她,她不知道還要在這樹林轉悠多久,也不知道最後能不能順利走出去。
葉少卿也笑了,不過他的目光落在臉上時,笑容就不見了。
之前只顧著欣喜,沒有發現,原來她的臉上被劃了幾條細小的口子,應該是樹枝劃的。
「妍娘子,我們回去吧。」
「好。」
將自己剛才放下的馬牽了過來,葉少卿道一聲得罪,便將杜妍抱上了馬。
杜妍也沒有拒絕。
她是真的很累,心力交瘁。
葉少卿第一次意識到,女子是這樣小,這樣柔弱。
他有妹妹,可自從葉少蓮十歲以後,他就沒有抱過她,所以雖然知道女子嬌弱,但是也僅僅停留在知道。
將這樣一個小人圈在自己的懷里,葉少卿覺得心里閃過一片柔軟。
馬走的很慢。
聞著懷中人從發絲上傳來的清香,葉少卿有些不自然。
他沒有說話。
杜妍也沒有說話,只不過,她是累的。
她閉著眼,盡量讓自己的腦子放空。
她知道她還有許多事要想,包括那個車夫,包括錦繡坊,可是她現在只想好好歇一歇。
氣氛很寧靜。
葉少卿有一種錯覺,仿佛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
「葉郎君。」
馬,終究是要走回去的。
統領驚訝的看著葉少卿懷中的女子。
確實是一身白衣,只不過閉著眼楮。
也確實很美,葉郎君的描述沒有錯。
可是,可是她好像不是公主啊。
「娘子,娘子。」半夏哭著撲過來,她剛才也跟著兵士們一起搜索,沒跟著葉郎君一起,沒想到最後還是葉郎君將娘子找到的。
杜妍睜開眼楮。
她能感覺到許多火把和人影在自己面前晃動。
「半夏,別哭。」
還是這一句。
半夏嗚咽的點點頭,應聲稱是。
說完這一句,杜妍又重新閉上了眼楮。
累。
統領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這個女子,雖然不知道身份,但很顯然不可能是葉郎君的妻子,妾侍,這樣和葉郎君共騎乘一匹,實在是不合規矩。
可是葉郎君似乎也沒有要將女子放下的意思。
他撓了撓頭。
算了,操這麼多心干嘛,這是忠義候的事情。
「葉郎君,既是人已尋到,我們也就先撤了。」
葉少卿頷首道︰「多謝多謝。」
統領哈哈一笑,將自己的人馬喊上,離開了。
相比他們的迅速,忠義候府則是慢悠悠的在走。
不是他們不想走快,是因為郎君的馬走的慢,他們總不能走在郎君前面。
只是,郎君就這樣抱著那個杜府的娘子,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家丁們面面相覷。
郎君在京中那是出了名的翩翩君子,又溫文爾雅,這還是第一次和一個女子這樣親密。
現在雖然入夜,但街上還是有不少人的。
就這樣進城?
葉少卿感受不到家丁們的擔心,或者說,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懷里的人在不在意這件事。
「妍娘子,京城快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