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遠生養出來的魚,對王老頭來說,確實很有用,在喝過兩頓魚湯之後,他臉上的死灰色褪去不少,只是仍然蒼白而虛弱。
舒葵沒事就過去守著,這份關心,連邢源都看不懂,直問兩人是不是早就認識。
幾天後,王老頭能坐起來了,他靠在床頭,不是看著窗外,就是閉目養神,不抱怨,不理睬任何人,沉默著,給什麼吃什麼,和之前判若兩人。
舒葵同樣不說話,去看一看,坐一會就走了。
等到四條魚全部吃完,王老頭看起來已沒有大礙。
這天,舒葵用輪椅推著他,來到院子里的樹蔭下,兩人照舊是默默無語,一個發呆,另一個就陪在身邊。
許久,王老頭忽然開口了︰「舒葵,除了留金寨的,你在這里,還認識什麼人嗎?」。
「魁仙國的人,賽人間的老板。和大廚,聖澤國王,鮫人族的小王子,還有,就是山下閑雲鎮的人。」舒葵絲毫不隱瞞。
听完,王老頭不響,過了許久,才再次道︰「說實話,我真想罵你一頓。」
舒葵笑笑,沒出聲。
王老頭嘆口氣︰「我是行將就木的人,你為了替我找藥,差點死了,不值得。」
舒葵仍是笑笑︰「王大爺,我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況且現在,我沒死,你也還活得好好的,所以我很慶幸,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
「活得好好的。」王老頭苦笑了下。
「其實,你、我和邢源的境遇是一樣的。」舒葵表示自己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我們都是突然離開了家人和朋友,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遇到的都是不把我們當人的怪物,想家,想回去,想得都快瘋了。」
「是啊,這六十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在怨,怨命運不公平,為什麼單單是我,會遇到別人幾輩子都遇不上的事。」王老頭說著話,看向舒葵的手,「不過,我還是要說,你這樣幫我,真的不值得,我也並不感激。」
這下,舒葵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在這里這麼久了,我知道自殺的結果是什麼。」王老頭接著道,「老伴走的時候,是大樹帶著我送的她,我曾問過來接的鬼差,再投胎,能不能回到人間,你知道他是怎麼回答我的?他說,我們的魂魄殘缺不全,生前罪業重的,就在地獄里永遠受苦,罪業輕的,也只能一直在黃泉路上徘徊,無法轉世。」
舒葵一愣,沒想到會是這樣。
「這麼多年來,我都寄希望于來世,可是,我沒有來世。」王老頭又是苦笑,「我活夠了,我不想再要什麼魂魄——自殺死了以後,魂飛魄散,解月兌了。」
如果事實的確如此,舒葵還就真是幫了倒忙。
「送我回去,我想休息了。」到底是大病初愈,王老頭說了那麼多話,覺得累了。
舒葵將他推回到房間,看著他躺下,閉上眼楮,便離開了。
一整天,王老頭的話像根刺,一直扎在舒葵心上,讓她不由也有些想不明白,開始回顧整件事的始末。
起初,她出寨去找藥,純粹是被醫生冷漠的態度刺激,憋著一口氣,想讓他們看看,人類並不是一無是處。但,當在樹林里遇到那麼多恐怖的東西以後,她已經完全泄了氣,只想趕緊回到寨里,而偏偏就在那時,信號槍丟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現在想起來,仍是恍恍惚惚的,要說是做的一場夢,舒葵也願意相信。
回來之後,當听到醫生說「王老頭不行了」,那瞬間,她的難過和悲傷像決堤的洪水,直想著除了自己,再沒有誰能幫忙,一定要用盡所有辦法,把王老頭救回來。
說起來,她自詡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可冷靜下來想想,這麼不顧一切,卻是從來沒有過。
也許,是同病相憐的感覺讓自己變得過于執著了吧——最終,她有了自認為最合理的解釋。
當天晚上,不知幾點,舒葵忽然被輕輕的敲門聲驚醒。
她起身打開門,竟然看到王老頭站在那里︰「王大爺,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
王老頭出乎意料地一笑,轉身就走。
舒葵看他去的方向不是房間,而是門外,不禁又驚又急,忙不迭跟了上去︰「王大爺,這麼晚了,你要去哪里?」
「想去看看老伴。」王老頭答著,腳下不停。
「你的老伴?」舒葵以為自己听錯了。
王老頭回頭看看她︰「是啊,她功過兩半,受審之後,應該還在那里。」
「那你……你要怎麼去?」舒葵想,難道王老頭是死了嗎?
王老頭不答,一指前方︰「你看,有人來接了。」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那里飄飄然過來個人,一襲黑衣掛在骨瘦如柴的身上,面色蒼白,神情嚴肅。
「你……」舒葵不敢再問。
王老頭看著黑衣人來到近前,朝他點頭打過招呼,轉過來問道︰「你想不想一起去?」
舒葵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那黑衣人也看到了舒葵︰「送行的嗎?到鬼門關為止。」
「好。」舒葵覺得,既然王老頭臨行前來找她,應該就是想讓她送行的。
黑衣人見舒葵答應,自身後拿出根鐵鏈,當啷啷一抖,套在兩人手腕上,將他們連在一起。
「這是干嘛?」舒葵很不高興,好像自己被當成了罪犯。
「保護。」黑衣人答道,「否則,萬一被沉亡森林里的那些家伙擄了去,魁仙凌家來找我要人,我可給不出。」
「我們要經過沉亡森林?」提到這,舒葵有些害怕。
「來往地府,從來只有一條路。」黑衣人說著,拉起鐵鏈出發了。
舒葵緊隨其後,覺得是在以正常的速度行進,可身邊的景物卻都快速移動著,而且,留金寨的大門根本形同虛設,她也感覺不到山路崎嶇,腳下,平坦得如同水泥馬路。
僅僅十來分鐘的工夫,他們已來到一條羊腸小路前。
看著路兩旁黑魆魆的森林,舒葵忍不住地心慌,便起個話頭,想借此緩解緊張的心情︰「天亮了嗎?我們走了一夜了?」
「沒有,還是晚上。」黑衣人冷冷地說。
「可是,太陽都快出來了。」舒葵指向天邊火紅的朝霞。
黑衣人頭都不抬︰「這里不會出太陽,那個,是地獄的業火。」
舒葵啞然,再無話可說。
「跟緊我,無論听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回頭,不要亂跑。」黑衣人囑咐完,踏上了小路。
舒葵來過這里,仍然記憶猶新。
和上次一樣,路邊的林子里,有無數晃動的黑影,還有嘁嘁喳喳的竊竊私語。王老頭倒是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目不斜視地一路向前,舒葵的心卻是越跳越快,難以抑制地東想西想。
「舒葵,站住。」身後,驀地響起凌玖川的聲音。
舒葵嚇一跳,咬著牙,不予理會。
「你要到哪里去?別再走了,前面是鬼門關。」凌玖川听起來很是著急,「上次的事,你忘了嗎?」。
舒葵聞言一愣。
黑衣人見她發呆,非常清楚會發生什麼事,隨即一扯鐵鏈,催促道︰「你後面什麼都沒有,快走。」
舒葵回過神,趕緊跟上繼續前進。
「停下,舒葵。」凌玖川的聲音大起來,「仔細看看,你前面兩個都是沉亡森林里的野鬼。」
果然,話音剛落,黑衣人轉過頭來,舒葵看到他臉上的肉迅速腐爛、月兌落,露出森森的白骨。
而王老頭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行走間,腳下開始出現大量鮮血,不一會,長嘆著,手一伸,居然拉出一截黑紅的腸子。
舒葵險些尖叫,雙腳像被牢牢釘在地上,再難移動分毫。
「快走。」黑衣人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在舒葵天靈蓋上輕輕一拍。
舒葵只覺有寒風撲面而來,頓時一個激靈,腦中一片清明。
眼前的黑衣人和王老頭都恢復了正常,凌玖川的聲音也再沒響起。
三人繼續往前,又過了一會之後,有個人從林子里鑽了出來。
她面無表情地站在路邊,眉宇間,和舒葵有六七分相似。
有了剛才的經驗,舒葵淡定了許多,心里不斷默念「這不是小荻」,一邊與這人擦肩而過。
小路並不很長,幾分鐘就到了頭。
舒葵這次看清了,在那兩扇巨大的黑鐵門上,掛著塊黑色的匾,寫著「幽冥地府鬼門關」幾個血紅的大字。
黑衣人上前敲了敲門,門上的小窗應聲而開。
「開開,我帶人回來了。」他朝著窗里說道。
鐵門吱吱嘎嘎地響著,開啟了兩人多寬的通道。
「好了,你在這里等我,我送他進去,再送你回去。」進了門,黑衣人撤下舒葵手腕上的鐵鏈。
「王大爺會怎麼樣?再進去就魂飛魄散嗎?」。舒葵忍不住問道。
黑衣人不答,拉著王老頭就走,同時,有意無意地朝鐵門外看了一眼。
鐵門還是吱吱嘎嘎地響,正在緩緩關閉,就在通道僅剩半人寬時,忽然,有個人側著身,一下擠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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