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尖叫聲,所有的景物和人都開始扭曲,越變越小,直到再看不見。
舒葵閉上眼,又再睜開——面前黃沙漫天,無邊無際。
她仍然站在階梯上,身邊,並沒有門洞。
她看看自己的手和身上,沒有察覺任何異常,體內既感覺不到寒流,也感覺不到暖流,一切正常。
怎麼回事?怎麼會又陷入幻境?
先前,眾星拱月的幸福感如此真實,以至于回到現實中,舒葵還有些意猶未盡,戀戀不舍。
出了半天神後,她又朝上看了看,依舊沒有望到圓柱的盡頭。
走吧,去找凌玖川。她想著,繼續向上攀登。
再次沿著階梯,一圈又一圈地繞著,舒葵漸漸有些頭暈。在腳下絆了好幾次之後,她氣喘吁吁地坐下,揉著酸脹的小腿,唉聲嘆氣。
「妮兒,不準偷懶。」又有說話聲響起。
舒葵一愣,一時沒認出這是誰。
自她坐的樓梯之下,緩緩上來一個中年男子,花白的頭發朝後梳著,鬢角長長的,一雙眼楮炯炯有神,異常清亮。
「師父。」舒葵霍地站起身。
「不準偷懶,接著爬。」男子虎著臉道。
舒葵哪敢怠慢,忙轉身,憋足了勁,兩格一步地在樓梯上小跑起來。
但她實在太累,跑沒幾步,力氣就用盡了。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停下,伸手想撐在身邊的圓柱上,不料,手下一空,整個人便跌進了另一個門洞。
「霍掌門,這是我跟你提過的,金算子的女兒。」是凌禹昆在說話。
舒葵眨眨眼,發現自己此刻身處的地方是一個大廳,這里的家具、擺設大多是竹制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竹子的清香。
「金算子是個不錯的人,閑聊時,他說的最多的就是女兒。」霍掌門一聲嘆息,「小姑娘,你叫妮兒,是不是?」
舒葵循聲抬頭,見霍掌門正是剛才在階梯上看到的那個中年男子。
霍掌門見舒葵不說話,又問︰「妮兒,你願意入元徽門,拜我為師嗎?」。
舒葵仍沒出聲,腦中紛紛亂亂,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霍掌門,我去過白家和谷家,兩家的人都被藥鬼殺得差不多了,誰都不願意收留這個孩子。」凌禹昆也曾為舒葵奔走過。
霍掌門又嘆一口氣︰「行,不用去沐光院了,留下吧。」
「你有多大本事?」這是舒葵想得最多的一句話,下意識地,問了出來。
聞言,霍掌門和凌禹昆對看一眼。
「先生教了我不少本事,可我還是打不過藥鬼,救不了我娘。要我改拜你為師,你有多大本事?況且,就算要改拜你為師,我也要問問先生同不同意。」舒葵說這些話時,心中毫無波瀾。
她的話在理,霍掌門點一點頭,問︰「你的先生是誰?」
「肖鋒。」舒葵的先生是小有名氣的學者和術士。
這人名讓霍掌門有些意外,再次看向凌禹昆。
凌禹昆解釋道︰「他是前幾年開的私塾,不論貴賤,只收有天賦的弟子。」
霍掌門了然地又一點頭,叫來個人,吩咐去找肖鋒。
「你認識肖先生?」舒葵也感到意外了。
霍掌門笑笑,沒說什麼。
三人等了十多分鐘,肖鋒真的來了。
一進門,他朝霍掌門深深一揖,隨後向凌禹昆行禮。
禮畢,看到舒葵,一臉驚訝。
「先生……」一見熟悉的人,舒葵淚水決堤。
「到底怎麼回事?」肖鋒驚訝的是,他听說舒葵死了,而且還詐尸了,「你沒事?」
「我娘……我娘……」舒葵泣不成聲。
肖鋒隨即轉向霍掌門。
當著舒葵的面,霍掌門不忍心多提,只說谷家發生了重大變故,接著道︰「她已無處可去,我打算讓她入我門下,所以請你來,想征得你的同意。」
「不敢,不敢。」肖鋒完全是受寵若驚的樣子。
「先生,他是誰?有多大本事?」舒葵始終是抱著戒心的。
「他是元徽門掌門。」肖鋒的態度相當恭敬,「若干年前,我也曾在元徽門下,但因為身體原因,不得不退出。」
「先生曾是元徽門的人?」這,舒葵沒想到。
肖鋒「嗯」一聲,笑著搖了搖頭︰「你問霍掌門有多大本事,還真不好說,反正,要是你在他老人家面前,說你家先生很厲害,那可真是貽笑大方。而且,入元徽門,拜霍掌門為師,修得仙身,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舒葵不響了,低頭沉思片刻後,抬頭看向霍掌門︰「既然你有這麼大本事,為什麼藥鬼殺我爹,害我娘,你從來不管不問?」
「對不住,這真是我的疏忽。」霍掌門誠懇地道歉,不做任何辯解。
「姑娘,這件事不能怨霍掌門。」凌禹昆听不下去了,「他近幾年一直忙于沉亡森林和南宮家的事,不常在聖澤國內,再說,藥鬼是在魁仙境內作的案,我並沒有知會霍掌門。」
舒葵看看凌禹昆,看看霍掌門,再看看肖鋒,一言不發。
「好了,妮兒先在元徽門住下,其余的事,以後再說。」霍掌門不想給舒葵太大壓力。
「你好好听霍掌門的話,安心住在這里,我會再來看你。」肖鋒其實是非常喜愛這個學生的。
舒葵還是沒有一點聲音,也沒做任何表示。
肖鋒只當她是受了太大打擊,不由重重嘆一口氣,向霍掌門和凌禹昆行禮,準備離開。
「先生,我要改投元徽門門下,拜霍掌門為師。」這時,舒葵想清楚了。
「好啊,那當然好。」肖鋒一口答應。
舒葵當即跪下,先拜肖鋒,再拜霍掌門。
元徽門向來不重形式,一切儀式能免則免,拜師禮自然相當簡單,所有門人聚一聚,相互認識一下,再發帖告知各方關系人,也就好了。
自父母相繼過世之後,舒葵心里像壓著塊大石頭,不想說話,更不願笑,連抬眼看看旁人都覺得多余,有很多個夜晚,她輾轉反側,想著以前的幸福生活,想著第一次見到藥鬼時的情景,又想到小小,仇恨便如野草般瘋長。
霍掌門明白她的心思,從不強迫她與誰打招呼,哪怕自己說的話被忽視,也從不發脾氣,只在學法術時,才變得異常嚴厲,容不得一點不專心。
被悲痛與抑郁糾纏,幾乎透不過氣來的舒葵,開始沒日沒夜地練習,一定要到精疲力竭,才會回房休息,她如此拼命,引來許多人的側目,有人同情她,有人關心她,但更多的人認為,她瘋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舒葵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看起來輕飄飄的,弱不勝衣。
霍掌門見她臉色日漸晦暗,心下不免著急,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帶她去一趟地府。
臨行之前,舒葵得知了此行的目的地,什麼都沒說。
兩人過沉亡森林,進鬼門關,經閻羅十殿,到醧望台。
孟婆仍是美艷少婦模樣,在巨大的鐵鍋前,不斷地熬煮著孟婆湯。
霍掌門讓舒葵站定,自己則向孟婆靠近過去。
「喲,霍燊,稀客啊。」孟婆一抬頭,滿臉堆笑。
霍掌門沖她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今天不用去听森林里那幫家伙的抱怨嗎?怎麼有空到這里來?」孟婆叫過個鬼差,讓他幫忙攪動鍋里的湯藥。
「我想請你幫我熬點湯藥。」霍掌門一點也不拐彎抹角。
「要哪一種?」孟婆下意識地瞥了他身後的舒葵一眼。
「忘仇。」霍掌門說。
「是給她用嗎?」。孟婆指一指舒葵,「才多大呀?有什麼深仇大恨,嚴重到要來找我要忘仇?」
霍掌門稍微壓低了聲音道︰「她的父母被殺了,尤其母親,死得很慘,她也被折磨得不輕。現在,凶手已經正法,但留下一個女兒,是這小姑娘同母異父的妹妹。她現在的仇恨,全部轉移到這個妹妹身上,我怕哪一天,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是誰?」孟婆又朝舒葵看一眼。
「我新收的徒弟。」霍掌門有問必答,毫不隱瞞。
「收徒弟了?」孟婆略感意外,「你都有好幾百年沒收徒弟了吧?」
霍掌門微笑著,默認了。
「她父母叫什麼?說不定還在這里呢。」孟婆不知從哪拿出本厚厚的名冊來,「挺可憐的,要不要讓他們見最後一面?」
「她母親已經魂飛魄散了。」霍掌門的聲音又低了些,「父親姓谷,叫谷青禾,聖澤昕城人。」
孟婆叨念著這個名字,開始在名冊里翻找。
舒葵在一邊,有些緊張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不多一會,孟婆「啊」的一聲︰「在這里。我看看,嗯,善惡相當,在下面排隊呢。」
說完,又叫來個鬼差,吩咐去隊伍里找人。
大概只過了兩三分鐘,鬼差帶著谷青禾來了。
父女兩甫一見到,四目相對,都是淚流滿面。
「爹,那壞人已經被魁仙國禹昆陛下處決了。」這是舒葵的第一句話。
谷青禾抹著眼楮︰「你娘呢,還好嗎?」。
「娘……」舒葵哽咽著,說不下去。
「尊夫人很好。」霍掌門跨前,替舒葵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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