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玖川轉著杯子里的酒︰「她不過一介凡人,你要她做什麼?」
「我母親也是一介凡人,但她堅強、勇敢、樂觀,為了我犧牲了自己。」容樹冷著臉,「我父親呢?他是魁仙國人,他是自盡而亡。我不知道他是在逃避,還是覺得我這個兒子不如他想象中的優秀,亦或者是實在對我母親感情太深,以至于要丟下我,追隨她。」
「幽禁石牢可不是度假勝地。」凌玖川听說過容樹父親的事。
「他滯留人間不歸,害了我母親,就該受到懲罰。」容樹顯然對父親並沒有很深的感情,「我母親一直相信著他,說三疆境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說他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妖怪,可事實上他只是個懦夫,還不如一介凡人。」
凌玖川看著容樹,沒說什麼。
容樹同樣緊盯凌玖川的雙眼,笑了一笑︰「傅寬,他也是魁仙國人。」
這,凌玖川倒是不知道。
舒葵在一邊暗自驚訝,沒想到容樹會提到這個人。
容樹看了她一眼,繼續對凌玖川道︰「不瞞陛下說,我不喜歡魁仙國人,他們一個個自認天賦異稟,眼高于頂,說術士虛偽,嫌我們質弱,皆往道一開,就蜂擁去人間為非作歹,帶回的凡人,豢養著要麼作為食物,要麼用來取樂,每一甲子我留金寨都能救回一兩個這樣的凡人。」
「你們悠嵐的人難道就不會去人間為非作歹了嗎?」。凌玖川冷哼一聲。
「會。」容樹並不否認,「但請陛下捫心自問,是魁仙抓回的人多,還是悠嵐抓回的人多?」
確實,每次皆往道開啟,魁仙國那些修煉程度中下的妖們都會爭先恐後地往人間跑,為的不僅僅是帝流漿,還有凡人的生魂,而且他們的數量,遠遠大于去人間的術士和混血。在這點上,凌玖川無法反駁。
「陛下不讓舒葵走,要她留在昊蒼宮,無非就是想拿她開心。」容樹自認很清楚凌玖川的真實意圖。
凌玖川還是不響。
容樹卻以為他是默認了︰「我喜歡舒葵,我不想讓她留在陛邊被欺侮,她不應該在魁仙國那樣的地方,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比如,成為留金寨的寨主夫人?」凌玖川一挑眉。
容樹再看一眼舒葵︰「她要是願意,我當然高興,想要什麼我都能給她。」
凌玖川又是一聲冷哼,站起身對舒葵道︰「吃得差不多了嗎?走,回去了。」
容樹見凌玖川完全沒將自己放在眼里,不禁有些惱怒。
舒葵則愣愣地看著凌玖川,敖令洋的臉在眼前不斷晃來晃去。
「走。」凌玖川抓住舒葵的手腕。
「放開。」容樹徹底火了,拿起根筷子丟過去。
凌玖川可不是敖令洋,僅一揮手,筷子便在半路上斷成兩截。
容樹又拿根筷子,使劍一般,襲向凌玖川抓著舒葵的手。
凌玖川心性高傲,哪里肯躲,也自恃實力並不在容樹之下,因此,另一手化掌為刀,直斬容樹手腕。
哪知,容樹只是虛晃一槍,見凌玖川上鉤,筷子向上一挑,改變方向,疾點咽喉。
凌玖川再不敢托大,唯有暫時先放了舒葵,向後踏出一大步。
見他退開,容樹並不窮追,而是擋在舒葵面前︰「陛下,請放了她。」
「不可能。」凌玖川一字一頓地說完,抓起酒杯捏碎,朝容樹擲去。
容樹手中筷子不停,將碎片盡數格開。
乘著這空當,凌玖川的那把牙白色長弓重又出現,他張弓搭箭,直指容樹胸口。
容樹忙帶著舒葵後退,同時凝出一面綠色護盾。
「青木盾沒用。」凌玖川幽幽地說。
「陛下請住手,箭會穿過我的身體,傷到舒葵的。」容樹擔心的不是自己。
「所以,滾開,讓我帶她走。」凌玖川已經不耐煩了。
「不可能。」容樹把這句話還了回去。
凌玖川雙眼微眯,立刻就是嗖的一箭。
容樹嚇得不輕,趕緊將舒葵往旁邊推,自己也是慌忙躲閃,甚是狼狽。
氣箭破牆而出,去勢不減,不知射出多遠才消失不見。
容樹不由看向凌玖川,眼中有驚有怒,還有不解。
「她是我的人,就是殺了,也不能讓給別人。」凌玖川淡淡地說。
容樹聞言怒意更甚,翻手喚出澄鏡刀,上前與凌玖川打作一團。
兩人且戰且行,很快出了大門,到了鎏昱海邊的空曠處。
舒葵腦子里完全是一團亂麻,有心要說幾句勸解的話,可又不知該怎麼說,唯有一路憂心忡忡地跟著。
也不知打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
舒葵循聲轉頭,看到敖令洋從不遠處的大石頭後探出頭來。
「你終于來了!」她忍不住輕呼。
「噓!」敖令洋做個噤聲的手勢,見容樹和凌玖川還在纏斗,並未注意到他,才略微松口氣。
舒葵跑到他面前,壓低了聲音道︰「你跑到哪里去了?為什麼這麼久不來看我?」
敖令洋沒答,拉起舒葵的手︰「走,跟我回海里。」
「他們……」舒葵看向容樹和凌玖川。
「別管他們了,一時半會分不出勝負的。」敖令洋在舒葵額頭上啄一下,「快,跟我走。」
舒葵點頭「嗯」一聲,被拖著快速向海里跑去。
「喂,別打了。」凌玖川發現異常,一掌將容樹推出老遠,再次張弓搭箭。
容樹順著氣箭射去的方向看,急得一聲大吼。
敖令洋一哆嗦,下意識地一頓,竟正好躲過凌玖川的氣箭。
容樹幾個縱躍,緊接著而來,澄鏡刀直掃敖令洋腰際。
敖令洋眼見躲不過了,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將舒葵拉到了面前。
容樹沒想到他會這樣,一刀去得又快又狠,怎麼都不可能收回來了。
幸好這時,斜刺里飛來一支箭,「叮」地撞到刀面上。
容樹只覺刀上傳來一股巨力,震得他整條手臂酸麻無力,一個拿捏不住,澄鏡刀月兌手而出,插到旁邊的沙地上。
一時間,凌玖川和容樹都是一身的冷汗。
敖令洋最先回過神,繼續拉起舒葵疾奔。
「容寨主,讓我來。」凌玖川說著話,氣箭離弦,一支支接連不斷地射到敖令洋的腳前腳後。
敖令洋跳踢踏舞般地躲閃著,很快就精疲力竭。
「陛下饒命。」他氣喘吁吁地跪了下來。
凌玖川慢慢走過去,搭上一支箭,對準敖令洋的頭頂。
「住手!」舒葵急了,上前抱住敖令洋的腦袋。
「今天,要麼你死,要麼他死,別想做什麼苦命鴛鴦,共赴黃泉。」凌玖川咬牙切齒地說。
「她,她死。」生死關頭,敖令洋的本性完全暴露出來。
舒葵一愣,看看敖令洋,看看凌玖川。
凌玖川的箭頭轉向了舒葵。
「陛下……」最緊張的莫過于容樹。
「舒葵,听好了,我只問一遍。」凌玖川面無表情,「你願不願意為敖令洋死?」
舒葵再次看向敖令洋,腦中一片混沌。
她應該是愛敖令洋的,非常非常愛,愛得可以為了他放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但,凌玖川來了,那頭深灰的頭發一出現在眼前,舒葵莫名地有些高興,那種感覺,像是見到了父母和舒荻,可又不完全一樣。
敖令洋絮絮叨叨地說著愛,凌玖川的眸子里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感情,容樹在一邊不停地走來走去,這所有的一切,慢慢離舒葵越來越遠,她耳邊嗡嗡地響成一片,身體漸熱,如同處在仲夏午後的太陽光下。
溫柔的召喚就在此刻出現了,听不清是男是女,听不清在說什麼,若有似無的,帶著些急切。
舒葵眼前的人和物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朦朦朧朧的一條彩虹,橋似的向無盡的遠方延伸。
那召喚聲仿佛在說,來,我就在橋的那頭,來找我吧。
舒葵太想知道叫她的是誰,不假思索地踏上了彩虹。
而在身邊的三個男人看來,舒葵是忽然之間眼神發直,意識恍惚的。
凌玖川以為是敖令洋搗的鬼,箭頭幾乎戳進他的頭皮。
敖令洋則一疊聲地大喊冤枉,說也有可能是容樹干的。氣得容樹上前一頓拳打腳踢,差點把他給活埋了。
就在他們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時,舒葵開始朝鎏昱海走去。
容樹第一個想上去拉,可手還未觸到舒葵,就感到一絲滾燙的氣息鑽進指甲縫,沿著手指往上,直到了手腕才銷聲匿跡,同時,帶來一陣針扎也似的疼痛。
「陛下,不對勁。」容樹心下駭然,轉向凌玖川。
凌玖川不以為意,卻是和容樹同樣的遭遇。
他不信邪,強忍著熱和疼,抓住舒葵的手腕。
頓時,一股熱流驚濤駭浪般席卷而來,如岩漿,似金水。
凌玖川就是不放手,催法力抵擋。
那熱流一退,竟裹帶著他的法力滾滾而出。
這下,凌玖川也慌神了,不得不松開手。
舒葵稍微停頓,回頭看他一眼,眼神淡漠、疏離,卻是異常平靜,隨後,繼續緩緩而行,消失在鎏昱海清澈的水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