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些事,他也記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那人是——大魏永貞帝李恆。也知道自己曾經昏迷過,差點死去,被李恆帶到了上京救治。
當他陷入昏迷,在無盡的黑暗中時,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光頭赤腳的和尚,在無盡的荒野上奔跑。
他甚至可以覺察得到腳下的野草瓦礫,刺痛腳底。心中的痛,痛徹心扉。
頭上的暴雨,洗涮著他在塵世的最後記憶。
在黑暗中,只有無窮無盡的孤獨和恐慌,逼著他奔跑不息,直到黑暗的鏡頭。
有人高宣佛號,穿透四周,沉沉黑夜,似有金光閃爍,一路指引著他向前。
「歸去來,魔鄉不可停,畢此生平後,入彼涅槃城。」
他不由自主的跟向聲音,越跑越遠,直到濤濤的大河擋住了去路。
流水∼中,隱約有渡船過來,舟子一站一坐,歌曰︰
「三千世界菩提在,萬丈紅塵終成空。」
他的心一空,終于不再絞痛,迎著清風,飄飄欲去。
可後面響起一個醇厚的聲音︰「你去哪兒,回來!」
他的赤腳已踩在水面上,陡地一震。
「回來!」一連聲的呼喚,是那麼的熟悉。
他遲疑不決間,黑暗的天空中突然雷聲恐怖,大地在他腳下顫抖,天空中有怒佛在吼︰「孽障,還不回頭!」
他生平最恨這稱呼︰為什麼無知的年幼的他就會一直是「孽障」,一次又一次的差點被殺死?
于是連連冷笑,反身就走。
兩個舟子突地變身厲鬼,架舟平地而起,一人劃槳,一人試圖拉他上船。
他最恨這種虛偽欺騙,當下彎刀陡起,殺!
一瞬間,天地間鮮血縱流,閃出無數厲鬼,哭號著圍上來,向他索命。
他大怒︰「敢攔路者,死!敢索命者,孤將讓你們永不超生!」
「你已身在地獄之門,還敢反抗!」怒佛數落,「你手上鮮血淋淋,當永下煉獄,受盡生之苦,死之痛!」
「孤殺人,是因人犯孤國土,屠孤百姓。你口宣道義,卻無視蒼生萬物,騙人入地獄,當先下油鍋!」
「你殺父,克母,害第,也是為了國土?」
「沒有!統統沒干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佛陀原來是隨便誣賴人的畜生!」
怒佛大怒失色︰「你將魂靈無存,天地之間,永失蹤影!」
「誰敢!朕立馬屠盡僧眾,推倒寺廟,踐踏金身,讓世間無佛!」天地間另一聲音起。
「回來,昭智!」那熟悉的聲音喚他,「不能再向前了!」
可哪里是前,哪里是後?腳下只有血海漂浮。
他的手上佛光大作,佛光中,有人也不斷宣佛號︰「阿彌陀佛,小王爺這邊請。」
也是個光頭的和尚,慈眉善目,他看著面善,就跟著一路走。
「昭智,快點回來!」有人大喜過望,「回來!」
他跌跌撞撞的越過山巒和海洋,一路呼喚著他回來的就是這聲音。
那在夢中一直呼喚他回來的,正是坐在床邊的彎腰抱著他的那個仍在不斷呼喚的年青男子。
阿彌陀佛,天下居然有這般俊俏的男子,眉目如畫,飄逸俊朗,一雙鳳眼似笑非笑,又脈脈含情。
他直呆呆著眼,眨著睫毛,對方一把捧住他的臉,聲音嘶啞而顫抖︰「你總算——回來了!」
「昭智,是大哥。」那人連聲說,「大哥在這里,你不用怕。」
「不用怕。快點忘了那些夢,那些都是幻覺。」
幻覺?那這人怎麼知道?
「哥!」他下意識的模模糊糊的發出點聲音,知道這人肯定疼他到心底,才會想盡辦法,跟隨到地獄之門,喚他回來。
那人俊臉動容,大喜過望,連連應了,將他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坐在床頭的人笑起來,眉眼都像是在春風中綻放開來。他不由自主的也扯動嘴角,笑了。
陽光很溫柔,一枝臘梅含苞在窗頭。
微風在吹拂,苞兒突地綻開了一朵。甚至他能听見外面有清脆的鳥啼。
從無盡的黑暗的噩夢里醒來,能看到這一切,當時的他覺得自己很幸運。
那人站起來,去外面折了一支,放在他枕頭︰「以後,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盡開顏,一生都平安了。」
那一刻,他想︰有這樣的哥哥,他一定努力的活下去。
三天後,一個黑塔塔的身影進來,行禮後站在了一邊,眼楮驚喜的望著他。
他的頭有些暈眩,但看清了來人。
喂著藥的李恆擦去他嘴角的藥汁,看著他的眼,笑著安慰他︰「記不起了?你頭部受了重傷,可能要過段時間才想起。這是你的貼身侍衛初月,在會盟山,是她救你出來的。」
他盯著這又黑又粗又高又大緊抿著嘴的侍衛,嘴角挪動了半天,在眾人的期待中終于發出了第二句模糊不清的聲音︰
「女的?」
李恆彎身抱住他,跟他一起笑得初月黑色的臉變成黑紅︰「總算會說兩個字了。」
十天後。他躺在床上不耐煩,對侍女錦蘭道︰「扶孤起來。」
錦蘭大喜︰「王爺會說四個字了。」
他不由瞪了她一眼,半天才問︰「初月?初月這名字是誰取的?」
實在不配那黑塔塔的侍衛。
「是王爺親口取的。小王爺還有一近侍,叫‘出雲’。」錦蘭說話細聲細氣。
他不禁笑得那個春風蕩漾︰「初月出雲,是孤親口取的?看樣子孤有幾分才氣。」
他一笑,一雙清澈的眼溢滿了笑意。室內的氣氛馬上一松,床邊站立的幾個侍女都互望一眼,低低的笑了,錦蘭也溫柔一笑︰
「可不是。王爺在安西府,是有名的才子。」
有名的才子?風流才子吧。
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乍一醒來不久,就發現錦蘭有一雙極美的手,十指柔夷尖尖,如同溫玉的肌膚,幾乎盈盈發光,他一把就捏住了,在她手心撫了一下。
「王爺!」錦蘭低低的叫了一聲。
他才反應過來︰剛從死門關回來,激動了點。
他掃過床前的幾個美婢,風情各異,個個婀娜多姿,誰選的?
好人啊!大大的好人!
正在為他拔針的人皺起了眉頭,沒好聲氣︰「好好歇著,不要亂動。」
他對這唯一對他不客氣的人非常感興趣,等人走後,馬上問錦蘭他的來歷。
原來是他的舅舅沈潯,是當朝的左相。
他問錦蘭︰「為何孤記不起這些人了?」
錦蘭淚水盈盈︰「王爺是頭部受傷了,還未大好呢。王爺放心,你需要知道什麼,盡管問奴婢,奴婢會盡量不讓別人察覺的。」
他微微一笑︰「好姐姐,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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