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舊事 第九十四章   故人尋來

作者 ︰ 王小

她抓著被角不知所措的過了幾夜,幸虧李恆回來後,除了分被睡,對她依舊柔情萬分,寵得她無法無天,只差將天上的月亮摘下給她當夜明珠用了。

她心中終于十分內疚,覺得自己這怪病真是耽擱了已經急需後嗣的李恆。

錦蘭听到她的肺腑之言,不由叉腰,點著垂頭喪氣的她的頭,訓道︰「好端端的生出這麼多事來,早些說不就了了。」

「奴婢的娘通醫理,奴婢也懂些。這事,包在奴婢的身上。」

「好姐姐,」她感激的看著錦蘭,「你為何對我這般好?」

「剛來的時候也嫉妒娘娘。須知奴婢在沈府,雖不是主子,卻深受老爺子的器重的,一律待遇,與主子差不多。到了西都,就變成伺候人的了。可娘娘待人,實在好,與其說是娘娘房中的丫鬟,還不如說是貼身姐妹。娘娘自己累得軟癱在榻上,還不忘替奴婢操心這個那個的,日子一長,自然被娘娘收服了。」

「我常累成這樣?」

錦蘭白她一眼,卻是滿臉疼惜,隨之淚花閃爍︰「好幾次出去後,回來連地都不能下了,腳上都是血泡,背上傷痕累累。奴婢抱著娘娘的腳挑著血泡時就想,什麼郡主,還不如替人做苦工的。」

「奴婢還是能知道些事情的,娘娘是替獨院里的那個去干事情了。那個倒好,一听說娘娘回來了,不顧是白天還是半夜,差了人就要這要那的,都是非得娘娘親自去干的。我擋了幾次,就被我娘叫去,罵得死去活來。分明是被我娘縱壞了!」

她眼楮濕潤了︰「從小沒爹沒娘護著,黃嬤嬤不疼他,還有誰疼他?」

「娘娘!都是一母所生,前後只一刻鐘,他千尊萬貴,娘娘也不差到哪里去。」錦蘭哪里像個侍女,簡直是挑撥離間的小人,一邊不顧她的躲閃,往她臉上涂花膏,一邊憤憤不平,「沒有娘娘,他這樣亂七八糟的人,能算什麼!」

她听出話外之音了,瞪著這女乃姐兒,錦蘭也意識到這話過了,馬上放下手中的東西,跪在了榻邊。

「你見過安西王幾次?」她低聲問。

「就一次。」錦蘭也低聲說,「不過奴婢對娘娘太熟悉了,一眼就知道那穿女裝的,說話嬌嬌的,不是娘娘。」

「娘娘還是擔心自個兒吧,」錦蘭深知她的心思,「娘娘以為能在乾坤宮住一輩子?還不為自己以後打算打算。」

「花無百日紅。」這錦蘭居然這般告誡她,「別以為男人的恩愛會是一輩子,就算是,也得為自己留些後路。」

「娘娘趕緊要個小皇子,在宮里,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女乃姐兒的話終于進了她的心坎里。于是這大魏的皇貴妃娘娘在錦蘭的密授機宜下,穿著一套繡著雅致蘭花花紋的雪白袍子,腰圍玉帶,笑容頗有點風流少年的佻達,頭上羊脂玉發簪與笑容交相輝映,施施然出了書院,繞過了後園,直奔前殿而去。

林滄海正在帶人巡邏,踫到了人,一怔。見來人面如脂玉,笑容燦爛,眼神無憂,也不由自主的笑了,隨後馬上帶人無聲跪下。

「起來吧。」她大咧咧的說,「本宮這身打扮實在不妥,你們擔當些。」

「小的都沒看見。」林滄海後面的幾個侍衛實在機靈。

沒看見就好。她抬腳就往後門走去。

「娘娘,」林滄海叫住了她,低聲提醒道,「皇上在接見安西監軍馬騰。」

馬騰?那是她師傅,沒想到做了安西監軍了。她一點頭,以示明白,便踏上了台階。

「娘娘,」林滄海大概還有話不好直接說,一張俊秀的臉憋得微微見紅,「皇上接見外臣時,娘娘最好——」

這時,一個小太監無聲的從內將門打開——原來李恆一直派人候著。

「娘娘小心些。」小太監認識她,跑來就想扶她進去。

她一搭這小太監的手,又覺得這樣子不妥當︰穿得如此雄霸,又忸怩作態,怎麼行?

「走開!」

小太監一溜煙退走了,一下子沒了影。

她從白玉闌干旁轉頭向下看了一下,林滄海仍然站在艷陽下,抬眼看著她,狹長的眼中有著猶豫,旁邊的一個侍衛低聲提醒了林滄海一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林滄海幾人終于都低頭退走了。

她想,此人五官秀氣的像個大姑娘,偏還嫌她的內衣娘氣,真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

好像比錦蘭年紀小得多,不大適合。她心中又開始為錦蘭發愁︰定要央了李恆,給找個好的。

一定要是正室。她自己只是個「小妾」,總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來。權貴家的小妾可買賣,可送人,寫出「天涯何處無芳草」的文人蘇子沾竟將懷孕的小妾送人。

《情史類略》里寫道︰蘇公又有婢名春娘。公謫黃州,臨行,有蔣運使者餞公。公命春娘勸酒。蔣問︰「春娘去否?」公曰︰「欲還母家。」蔣曰︰「我以白馬易春娘可乎?」公諾之。

想想自己也是個可「以馬易之」的小妾,就心寒!

殿里果然溫度適宜,比殿外涼爽得多。她踩著厚厚的地毯,沿著屏障,一直往前。

她也知道不宜伸頭,《女論語》里曰︰「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內外各處,男女異群。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屬,莫與通名。女非善淑,莫與相親。立身端正,方可為人」

她條條都夠不上標準,只是李恆實在寵她,對她沒有了標準罷了。

問題是那聲音實在耳熟,想了想既然是師傅馬騰,應該也沒事,于是便偷偷伸出頭去看了一眼。

原來是一個風神朗骨的青年,大概在二十五左右,身著寬袍,看樣子有幾分世外之人,飄飄欲仙的味道。

她看過沈潯的書房里有無數的仙道之書,知道沈潯也是個對此類感興趣的。但沈潯大概浸yin權勢中太深,身上沒有此人流露出的與世無爭的風貌。

這樣的人會做安西監軍?

馬騰的眼也尖,一眼就看到屏風後的她,猛地打住了話。于是李恆也回過頭來,見到了她,便鳳眼一眯。

她嚇得趕緊縮進去了,心中明白,李恆不大願意她見其他男人。

「卿可以告退了。」李恆的聲音冷冷的。

「臣馬騰還有一事稟告陛下。」此人也厲害,大概馬上反應過來,若無其事的自顧自說下去,「臣在安西,家父與老安西王霍真交好,曾互許兒女親家。」

「朕知道。令妹一事朕亦深感悲痛。」

「臣謝陛下垂憐。陛下其實不知,後來臣父離開安西,臣還在西都,老安西王舊話重提,不過並不是有關吾妹小春,而是——」

「臣與昭智。」此人慢慢吐出四字。

「臣自然應允了。」

「馬騰!」她听到李恆拍案而起,自己卻一瞬間全身血液凝固了。

想想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昭智。這下子要死了,又冒出個未婚夫來,李恆不知會怎樣震怒。

「陛下息怒。婚約一事,臣手中有霍家信物和婚書為證。」

「馬騰,此事確出朕之意外,但與朕無關。昭智在安西,汝去跟霍休明商量親事好了。」

「有些事陛下與臣都心知肚明,臣是討人來了。」

「馬騰,」她听見李恆冷厲的聲音,「天下皆知,貴妃和昭智是孿生子。汝下次再敢暗示朕什麼,朕非殺汝不可!」

「臣不敢。只是臣也不敢將妻子相讓。君奪臣妻,名聲總是不佳,望陛下三思。」

「君奪臣妻?馬騰,你定的是霍昭智,跟朕無關。」

「陛下知道,昭智即昭柔!」

「昭智即昭柔?今日汝如無證據,休想活著出乾坤殿!」

「臣手中還有老安西王的詔書,特意說明,昭柔曾長期生活在大營里,率軍隊,理政務,堪勝過一代男兒,當日登位者乃是她,特令她與臣的子嗣入霍家宗譜,繼承老安西王這一脈。」

「去年安西王失蹤,臣因要事纏身,一直沒在西都。今日聞說吾妻下落,立時前來上京,望陛下放人!」

「老安西王早已取消婚約,並通知過陛下。陛下這樣做是奪馬騰之妻,打馬家之臉!」

乾坤殿里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听見了。

「那又怎樣?馬騰,汝想要挾朕?」

「臣不敢。臣只是過來討人的!」

「朕勸汝死了這條心!汝盡管去宣布昭智即昭柔好了,朕巴之不得!本就是朕的人,汝為何插手!」

馬騰哈哈大笑起來︰「列朝列代,還從來沒有如此無賴的君主!只是陛下能留住她這人,能留得住她的心嗎?」。

她听見李恆冷笑不已︰「汝能?」

馬騰大概很自信,居然特意加重強調說︰「老安西王將人許給臣時,她就在一旁,當時著女裝,天姿國色,含笑應許婚事」

她只听見前面嘩啦啦的一片聲音,大概李恆在盛怒之下,掀了大案,砸了東西。嚇得她心中直痛罵馬騰︰

早點成仙飛天去,免得再胡說八道了!

隨後殿前侍衛听到了聲音,蜂擁而入。

「出去!」李恆喝道,他總算馬上清醒過來。

「馬騰,汝最好給朕收手。馬家上下四百口,都在上京。」

「陛下覺得,臣現在,還會顧慮馬家多少?再說陛下要收拾馬家,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不過這都是陛下的事,與馬騰無關。」

「給朕滾出乾坤殿!」李恆一聲斷喝。

在後面听到如此的內幕的她,還來不及從震驚中回醒過來,李恆已一把就從屏風後抓了她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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