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罪人不罪人,又不是你干的,是你祖先做的,不關你的事。」秦楚昂背著一個成年人,腳步也不慢,幾分鐘就跑出了火場範圍,當一切可燃的事物都燒盡,火勢也慢慢小了起來。
「秦楚昂?容凡呢?」蓮火果然沒有老實的在外面等著,她早已經輕輕巧巧的跳了進來,左右張望著尋找著容凡和秦楚昂的身影。
「在里面。」秦楚昂稍微回頭指了下方向,就背著智者走了。
蓮火聳聳肩,自己往深處走去。
草地上,沒有大火的灼熱,沒有吃人的綠藤,沒有煩擾的爭吵。黃色的小花在風中招搖,沒有煩惱,無憂無慮。如果人不會思考,也會這樣一直無憂無慮下去吧。
智者平躺在草地上,張著嘴艱難的呼吸著,秦楚昂為他擦去了臉上的油彩,露出了他那張原本就很年輕的臉,看起來也只有三十ˋ幾歲而已。原來他並不是一個老人。
「你幾歲了?」秦楚昂看著這張並不蒼老的臉,有些驚訝。
「什麼幾歲?」智者疑惑,隨後又泯然一笑。「奎星哪里有紀年法呢,這里連日出日落都沒有,這是一個沒有時間的地方。一天可以是永恆,永恆也不過是一天。」
「原來如此。」秦楚昂暗暗心驚,他無法想象,生活在一個感受不到時間的地方,會是什麼感覺。「你放心,我的飛船里有藥,你敷上就會好的。」秦楚昂說著就站起身往飛船的方向走,他要去飛船拿藥。腳腕卻被緊緊抓住了。
「不……」智者微笑著搖搖頭,他抓住了秦楚昂的腳腕,阻止他去尋藥。「不用了,我馬上就要去見上帝了。」智者的眼楮里全是平靜,他的腿流出的血水已經將身下的草地給染紅了一大片。一陣陣血腥氣竄進秦楚昂的鼻腔,他即使不是學醫的也能看得出,智者的確已經到了垂危時刻。
「上帝?」秦楚昂听說過妮娜女神,沒听說過上帝這個說法。「那是你們信奉的神麼?」
「不……那是我的神。」智者微微笑著,臉上出現幸福的神情,散發著一種特殊的神秘光彩。「那是我一個人的神。」
「智者,我真高興認識你,我把你當做朋友。如果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就告訴我吧。」秦楚昂蹲體,握住了智者的手掌。
「我……我能認識你,也是此生的幸運。我的願望……把我的死後的身體,帶走吧。我活著不能離開這里,死了也要……也要離開。」智者那因為傷痛而渾濁的眼珠,眨也不眨的瞪著天空,他盯著那永遠不會黑下來的天幕,看著那些半明半暗的星星,想象著自己終于能夠離開這個偏遠之地。
「我答應你,我會做到的。將你送到太空里,那里有浩瀚的繁星,有繁密的銀河,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行星,每一個行星都有自己的生命系統。你不會繼續被困在這里了,你能跟我一樣,走遍宇宙的每一個角落,找到屬于你自己的那顆星。」秦楚昂握緊了智者的手掌,他感受到溫度從這只飽經滄桑的手上絲絲縷縷溜走。
「好……好,我想看看……」智者點點頭,仍舊看著那遙遠的天幕。漸漸地,他的眼楮停止了眨動,他的血液停止了流動,他咽下了最後一口呼吸,停下了最後一次心跳。
他的嘴角卻保留著之前的微笑,將這帶著神秘色彩的笑容定格在了臉上,即使死亡,也不能帶走他對太空深處的向往。
「智者?智者!」秦楚昂叫了兩聲,沒有得到應答,智者的手已經涼了,他的身體也在變得僵硬。
不管是哪個星球的人,不管是罪人還是功臣,總是會死,死後的身體,都會變成一個失去靈魂的軀殼。
「我會帶你去的……」秦楚昂的手掌覆在智者的眼楮上,為他輕輕合上眼瞼。
清風仍舊吹拂著,這個無晝無夜的星球上,威風輕柔,綠植茂盛。在剛下飛船的時候,秦楚昂還覺得這里,是個世外桃源,擁有勃勃生機,比基地不知要好多少。
但現在,一樣的風景,在他眼里已經變成了一片死地。心境變了,風景便也變了味道。
秦楚昂在那尸體旁邊,久久佇立,夕陽將秦楚昂的影子拉的很長,他身後二十米就是他們的飛船,它靜靜的落在那里,像是等待著歸家的孩子。
一天之內,秦楚昂結識了此生唯一的知己,並親眼目睹了他的死亡。世事難料,他可憐這個聰明的奎星人。他擁有著驚世駭俗的大智慧,卻生在這個荒蕪之地。他憑借一己之力,學會了聯邦文字,甚至看懂了古籍。但是知識越是豐富,他越是寂寞,他是一個行走在沙漠中的旅者。
他窮其一生,也沒能走出那片荒蕪。
秦楚昂看著智者安詳的身體,他想起了那個晚上。他的父親醉死在了自家的花園里,他的臉上都是頹廢的胡須,他沉醉在酒里,竟然就抱著酒瓶死去了。
那個時候秦楚昂沒有哭,他一個人坐在花園的秋千上,一坐就是三天整。
當秦家終于有人找到他的時候,他的臉上仍是冰冷的表情,僕人們扶他站起來,他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那一年,他十歲,他失去了唯一的親人,無論他多麼恨那個男人,在他死去的時候,秦楚昂的心里,還是缺了一塊,空落落的,像破了一個大洞,呼呼的灌著冷風,把他從里到外都吹涼了。
從那以後,他就被帶回了秦家的總部,那個叫秦楚弈的秦家大少爺,嘲笑他的同時,還會往他懷里塞一塊糕點。秦楚昂的撲克臉,一直保持到現在。
他不是生來就不會笑,他只是失去了太多。
當一個人失去了他所有可以失去的,笑對他來說,就成了一種奢侈。秦楚昂再一次擁有了他所珍視的人,又再一次失去。他這顆原本想要冰封起來的心,被溫暖化開,變得柔軟,然後又被狠狠傷了一刀。
那把尖刀插在他的胸口,疼的他連呼吸都無法持續,嗓子是一片咸啞,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帶起尖銳的疼痛。
秦楚昂此刻有些埋怨起容凡來,一切都是因為他而改變了的。如果他沒有踫到容凡,就不會卸下層層防備,他仍舊可以冷臉面對這個世界,仍舊可以用堅冰將自己封印起來。
是容凡那麼死皮賴臉的纏著他,讓他有了普通人的感情,有了普通人的喜怒哀樂。秦楚昂珍惜這樣的日子,現在卻開始後悔。
他多希望自己能冷眼看著奎星滅族,多希望自己能擁有鐵一般的心腸,能夠看著朋友死去而無動于衷。
這樣他就不會痛苦,就不會心痛,就不會再次體會那切骨之痛。
天邊的晚霞呈現出絢麗的紅色,將整個大地映出絢麗的色彩。智者的尸身燃起火焰,在高溫的作用下,燒成了灰燼。
「秦楚昂,他死了麼。」蓮火看見這帶著藍光的火苗,靜靜站到了秦楚昂的身邊。
從秦楚昂的背影,她就感受到了濃烈的悲傷的氣息。
「節哀,也許死對他來說,是一種解月兌吧。」容凡從秦楚昂身後走過來,輕輕拍了拍秦楚昂的肩膀。
「嗯,那幾個帝國人呢?」秦楚昂沒有什麼表情,即使他已經悲傷到骨子里,臉上仍舊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這就是秦楚昂,無時無刻保持著冷靜,卻又說不上他到底是真冷靜,還是心里燃燒著一團火。
「被我和蓮火處理掉了,還真有點棘手呢,多虧蓮火來救我。」容凡不乏得意的說道,還不忘了表揚一下蓮火。
「處理掉了就好,這里居然會有帝國人,真是始料未及。」秦楚昂蹲子,用手捧了一捧灰白色的骨灰,將它裝進了瓶子里。
「你要帶走他麼?」容凡看見秦楚昂的動作問道。
「嗯,我要帶他去看看星辰和大海,他臨死之前拜托我的。」秦楚昂的語調沒什麼太大變化,仿佛在說著什麼平淡的事,手上的動作極為輕柔,將骨灰輕輕掃起來,塞入瓶子。
「嗯,也好。那我們走吧,這里我和蓮火都看過了,已經沒有了帝國人,我把他們的聯絡設備也銷毀了。」他們已經完全沒有了初次來到這個星球的新鮮感,之前捉魚的愉快已經全然消失了,現在他們只剩下哀戚。
「帝國人的資料我已經發到了基地,基地命令我們接著去下一個星球,直到找到帝國人的主力部隊為止。」蓮火清脆的嗓音報告著基地的指示,他們的任務還遠遠沒有完成,28行星,他們才有禮了第一顆,就遇到這麼多事情。未來的路會不會更艱難。
「好啊,正好我也困了,想回飛船睡一會呢,我要後座的長沙發,誰也不要跟我搶!」容凡話沒說完就大長腿一邁往飛船跑去。
「啊!不行,我也要睡覺!」蓮火尖叫一聲,隨之跑去。「我這兩天折騰的皮膚都不好了,我要睡美容覺!」
「秦楚昂,你快點,我們還需要個駕駛員呢!」遠遠的傳來容凡的喊聲。
「好,來了。」秦楚昂嘴角翹起,將那個瓶子裝進了自己的背包里。他選擇前行,正是因為不想讓千千萬萬的聯邦人,失去他們最寶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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