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仿佛月之精靈般的灰色長發隨著晚風隨意飄散。
站在支援科天台的愁眉緊縮的少女,臉上是與寧靜夜空不符的惆悵。
艾莉•麥克道爾。克洛斯貝爾市市長的孫女,有志于從政的少女。因為政治黑暗,所以試圖從其他角度理解、掌握克洛斯貝爾的政局。
最後,她定下來的道路是警察。
東方有一句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艾莉的思考和這句話很相似。如果我身為一個政治家無法看清局勢,那麼以警察的角度,應該能看的更清楚些吧?
現在,連艾莉都覺著,自己是不是在逃避。逃避作為政客,和克洛斯貝爾的黑暗正面交鋒。
忽然,耳邊能傳來細微的 噠聲,艾莉不會听錯這個聲音。這是游的鎖鏈箱的機簧開合的聲音。她雙手撐住欄桿,極力把身體探出去。秀氣的翠色眸子睜的大大,試著在一片光影斑駁中捕捉同伴那顯眼的白色運動衣。
最後,她也只是看到了一條白影防護劃破夜空的利刃似的,一閃即過。如果不是艾莉知道白影的真身,只怕也會和其他人一樣,當做是導力車的車燈吧?
「艾莉!!」
身後忽然傳來羅伊德的驚恐的聲音,隨後,艾莉的肩膀傳來了巨大的力道,羅伊德下意識用了關節技,雙臂穿過艾莉腋下,在艾莉的後頸出交叉,隨後肩膀傳來的劇痛讓艾莉不得不順著他的力道向後摔。隨即,艾莉便落在一個柔軟的墊子上面。
根據之前的感覺判斷,應該是倒在了羅伊德身上了吧?
「羅伊德?」
有些無法掌握情況的艾莉慌亂的叫著同伴的名字。
「艾莉,別做傻事啊!」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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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過誤會之後,兩個人席地而臥。羅伊德不像是搜查官,艾莉也不像是大小姐。因為剛剛羅伊德誤以為艾莉要跳樓自殺的小插曲,兩人之間的氛圍輕松了許多。
「真是的,哪有人二話不說就先把女孩子肩膀給鎖了的道理啊。」
艾莉半開玩笑半打趣的逗弄著羅伊德,同時輕輕揉著自己的肩膀。被羅伊德沒輕沒重的弄了一下子,現在艾莉還覺著肩膀酸酸的,好像會生出淤腫那樣熱辣辣。
不過,艾莉卻有些開心。
這不正好說明羅伊德在乎自己嗎?用那麼大力氣,就是為了保護自己別摔落樓下。
就是最近大概不能穿露肩裝了……真遺憾,難得剛剛才想要不要換個形象來改變心情的說……想到這里,艾莉的眼神變得幽怨起來,有些不滿的瞪了羅伊德一眼。羅伊德還一頭霧水,只能呵呵的笑著,把艾莉的抱怨全盤接受。
「不過,真美啊。」
艾莉這麼說著,身體向後傾斜,整個人躺在了地上。
「啊,是很漂亮。」
羅伊德點頭表示了贊同。
夜空下,克洛斯貝爾的燈火交相呼應,柔和的光影共同交織出亮麗的顏色,新建的屋樓散發著科技感,配合上皎潔的月光,簡直是最美的景色。
「不過……燈光越是明亮,星光就會越發暗淡……連女神慈愛的證明,那純潔的星光都……」
艾莉的情緒又低沉了。羅伊德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
仔細想想,羅伊德對艾莉知道的太少了。
「吶,羅伊德,還記得今天的種種吧……銀的挑釁,魯巴徹、黑月、卡魯門幾乎公開的爭斗,還有達德利搜查官的話……」
「在帝國和共和國的夾縫中生存,尊嚴盡失的克洛斯貝爾,依靠外國流入的資金沉溺于一時的享樂……因為是連政治主權都沒有的‘自治州’,索性連市民都覺著這是無可奈何的,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我們的克洛斯貝爾,就是這樣呢……」
羅伊德無力反駁。因為這就是事實。艾莉說的,毫無疑問,就是克洛斯貝爾的現狀。沒有人,能推翻現實。
「我從書本上看到過賽亞魯王國的介紹,在那里,人類被剝削了身為人類的權利,作為物品、工具被使用著。而這些名為奴隸的工具,也安于現狀的恪守著自己奴隸的身份。不是很相似嗎?和克洛斯貝爾。」
沒有國家主權,市民們也差不多習慣了。
「這樣的克洛斯貝爾……這樣的克洛斯貝爾……」
聲音哽咽,晶瑩的淚水從翡翠似的眸子處順著艾莉的臉頰滑落。
明明想賭氣說「這樣的克洛斯貝爾沒有挽救的必要!」可是怎麼樣都說不出來。
「其實,還是不想放棄吧。」
羅伊德說著,往艾莉身邊挪了挪,在她身邊躺下了。地板很涼,即便羅伊德穿著防彈夾克,那份冰冷依舊能穿過衣服直達身體。
「就算它是這樣的悲慘局面,艾莉,你還是不準備放棄它吧?」
「…………」
沉默了。艾莉無法否定這個問題。
良久,艾莉才拖著低沉的調子,緩慢的說道︰「其實,我本來是有父母的……」
仿佛敘述著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艾莉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變化。
「這麼說,好像他們已經去世了,其實兩個人都健在呢。只不過離了婚,分別住在帝國和共和國。父親本來是共和國人,遇到母親,入贅麥克道爾家之後,就立志走上政治家的道路。當他進入政界之後,便立刻察覺到了城市的扭曲。他是個正義感很強的人,所以很想改變些什麼吧?于是歷經數年,鍥而不舍,提出了各種改革方案。」
羅伊德靜靜的听著,直到這里,才輕聲稱贊著︰「真厲害啊。」
艾莉轉過頭對他慘淡的笑了一下,眉宇間盡是痛苦的神色。
「最後,父親的改革方案被全部否定了。帝國派和共和派全部排斥他。曾經互相信任的同伴也背叛了他,失去了朋友,被政敵冷嘲熱諷,外公也因為市長這個中立立場,不能提供幫助……父親,便對克洛斯貝爾徹底絕望了。于是,辭去了議員職位,告別了妻女,回歸了卡爾瓦德。母親既不能阻止父親,也不能帶著幼小的我跟隨父親而去,最後,達成了離婚協議,父親就這樣走了。母親或許恨過父親,不過,更多的是愛吧。住在失去了丈夫的城市里,令她萬分痛苦。于是就去投奔帝國的親戚。我,就被外公收養了。」
是嗎……艾莉,也和我類似啊……
羅伊德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父母早亡,如同父親一樣的大哥,也在三年前殉職了。自己,比艾莉還是要好一些的……
畢竟,死者為空,逝去之後,便不會抱有希望了。而艾莉的父母則健在,健在,就意味著有希望,這份希望,則是最能傷害人心的武器。
「我決心走上政治之路。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倒不是想給父親報仇什麼的。只是……無法接受。原本那樣幸福的家庭,怎麼會說散就散了呢?在外公的幫助下,我一邊到各地留學,一邊學習政治經濟。可是,學得越多,就越能體會到克洛斯貝爾的境況復雜……在帝國和共和國兩個大國的重壓下,正義與利害關系糾纏不清,不可避免的產生了扭曲。我撞上了壁障……我說,羅伊德,克洛斯貝爾自治州的政府代表,你知道是誰嗎?」。
忽如其來的問題讓羅伊德陷入了思考,這個很少關注政治的男孩用不確定的口吻試探的反問︰「是……麥克道爾市長?還是……哈爾曼議長?」
「呵呵,其實都是呢。市長,和議長,是克洛斯貝爾的共同代表,這是由自治州法律規定的。因為……只要有兩個同級別的代表,就很那發動政治改革了。」
「什……怎麼會……」
「兩個人同時位于頂點,無論哪一個試圖發動改革,另一方必然會進行牽制。七十年前,在帝國和共和國的關注下,克洛斯貝爾宣布自治。當時指定自治州法律的兩國的法律專家。真是詛咒呢。如果這麼貿然進入政界,只怕我也會和父親一樣吧?所以,我想試試看其他的方向,不同的突破口。」
「警察嗎?」。
「嗯……警界可以從有別于政治的視角來觀察各種扭曲。我認為,總有一天,這是我進軍政界的武器。只是……或許這也是一種逃避吧?今天遇到的事情,除了銀之外,全在我的預料中。可是……冰冷沉重的超乎想象。說到底,我什麼都做不到呢……我只是個一個……被父母遺棄的毫無成長的年幼女孩吧……」
艾莉的自述到此結束,側著頭,她用一種近乎期待的神色盯著羅伊德,期待著他的回應。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吧?」
「哎?」
羅伊德笑著,從地上站起來,斜靠著欄桿,學著之前艾莉的樣子,把身體探出防護欄。不過,他是面朝艾莉的。艾莉能清楚的看到他臉上的堅硬的光影。
「艾莉你太過完美了呢。什麼事情都想自己完成。一次失敗也不能容忍,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羅伊德以一副了解她的口氣下著結論。搜查官的敏銳洞察力幫了他一個忙,不過更多的是猜測。
「沒、沒有……」
忽然听到那麼讓人討厭的結論,艾莉有些氣鼓鼓的否定了。
「今天確實遇到了不少不順心的事情,不過,像這種事情啊,只要工作就一定會遇到的吧?今天無法越過的壁障說不定明天就越過了。一個人無法越過的壁障,說不定我們6個人就能越過了。」
「可、可是,現在一科已經出動了啊,搜查權已經不在我們手里了啊……還能做什麼呢?」
艾莉有些張皇的反駁著,不過,話語中透出的柔弱氣質,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駁倒羅伊德,還是希望羅伊德能駁倒自己。
「就像你進入警界一樣,我們也換了角度吧。不去追查恐嚇信,我們不是還有一條線索嗎?為了保護某個人,而被我們隱而不報的線索……」
羅伊德微笑著提示自己的同伴,胸有成竹的樣子。艾莉也恍然大悟︰「啊……是銀本人嗎?」。
「嗯,為了不讓游引起達德利搜查官的懷疑,我沒有告訴他關于銀的情報。」
「啊……身為搜查官這麼隱而不報真的好麼?」
艾莉有些驚訝自己的同伴——一個真正的搜查官居然會帶頭做這種事情。
「我之前就告訴他了啊。‘我知道的情報’告訴他。銀的事情,我也只是听游說過罷了。」
「還真是有夠牽強的文字游戲呢。」
艾莉被他的態度逗笑了。發自內心的笑容,讓艾莉變得格外耀眼。
「如果我們能搶在一科前面爆冷門立個頭功,就證明,我們確實有超越壁障的力量了吧?這和克洛斯貝爾整體相比不值一提,但,只要一步一步跨越小的壁障,總有一天,就能跨越巨大的壁障了,不是嗎?」。
艾莉無言以對,沉默了片刻,她也從地板上坐起來,走到欄桿邊上,對著視野里燦爛的光影,帶著些許無奈的說道。
「這兩個月一來,我們朝夕相處,我多少也察覺到了……你也懷著我和不同的煩惱吧。可是,為什麼你能如此樂觀呢?」
「我?或許是因為有一個一直視為目標的存在吧?說不定,這種方法本身也是個問題呢。」
羅伊德說著,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笑容。
「是嗎……我啊……沒有你那麼堅強呢……我有些,累了……本來不準備提起往事的。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著無法忍耐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拖你們的後腿……那樣的話,干脆……」
「艾莉……」
羅伊德笑了,他輕輕把手拍在艾莉肩膀。
「我們都需要艾莉。射擊技術、交涉能力、政治經濟方面的知識與平衡,要解決這個城市的問題,你的每一項能力都是不可或缺的。」
「……」
「不、不對。這些雖然也是真的,不過,更重要的是,只要有艾莉在身邊,我就會感到很開心的。」
「哎、哎哎?!」
突如其來的告白一下子讓艾莉慌了手腳︰什麼啊這個人,在別人袒露心事的時候忽然告白算什麼啊……到底是老手還是新人啊……
「我們幾個人……本來毫無共性,但是兩個月的相處,我們也逐漸變得合拍了吧。在工作忙到不可開交,依舊能按順序做飯——雖然游總是主動接替,一起處理各種各樣的事情,為了各種各樣的事情而煩惱歡樂,能有這樣的伙伴,本身不就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嗎?」。
「啊……」
艾莉有些疲倦的笑了︰原來是這樣啊……只是想表達這個意思嗎?真是的,害我誤會了……笨蛋羅伊德……
「我們畢竟還是年輕人,把世界看的太簡單,活著對其絕望都還太早了。我們,只要找到屬于我們自己的正義,竭盡全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就算失敗,也要永不放棄的繼續挑戰!這樣還不行,到時候大家一起想辦法就是了。我自然不必說,蘭迪和緹歐也一定會幫忙。游君別看那麼隨意,對我們的事情也是非常上心。荷緒的話,肯定也會聲援我們的吧?別看科長那樣,其實也默默幫我們打通了不少門路,否則,我們不可能這麼輕松。還有蔡特,這個莫名其妙的幫手。艾莉,你不是孤單一人的。」
羅伊德每說一句,艾莉的臉就紅上半分,一席話後,艾莉幾乎不敢看他了。
搞、搞什麼啊……
不過……
「不是孤單一人嗎?呵呵……這麼理所應該的時候,我剛剛確實忘了呢……謝謝,羅伊德。雖然事情沒有解決,不過,感覺輕松些了呢。」
艾莉低著頭,不去看他,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的︰「話說回來啊……先不說你那青春校園偶像劇一樣的台詞,我還真是被你嚇了一大跳呢……」
「…………抱、抱歉啊……我、我知道我說話有些夸張啦……」
似乎是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羅伊德的臉上也有些泛紅。
「說、說什麼需要我,留在身邊會很開心的……我還以為你接下來肯定是要告白……」
「啊?」
听到艾莉羞恥到幾乎無法听清的話,羅伊德思考了半分鐘才理解艾莉的意思……還有……剛剛的那個場合……
「哇!不、不是啦!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從未有過戀愛經驗,甚至連跟女孩說話的經歷都少得可憐的純潔小男生被自己之前大膽的行為嚇得後退了好幾步,跟艾莉拉開距離,生怕艾莉誤會自己意所有圖。
「哎呀?莫非你覺著,我這樣的女人連告白的價值都沒有嗎?」。
艾莉美目圓瞪,眉宇間盡是慍怒的神色。
「也、也不是那個意思……啊啊啊!艾莉,你就是在戲弄我吧!」明白過來的羅伊德露出了被欺負的小狗似的表情,艾莉這才心情愉快的露出笑臉。
「只是小小的報復啦。不過你啊,還是注意一點比較好哦!該說是天生性格如此嗎?有些時候,真的會給人一種處處留情的感覺。」
「等一下!這種話說蘭迪說游就算了,為什麼是我!」
「再加上沒有一點自知之明,性質更加惡劣了……真是服了你了,那麼幾句話……我的心境就會有如此變化……沒什麼啦!那個、我、我先回去了!」
自說自話的艾莉做了總結,逃也似的離開了,只留下羅伊德一個人不知所措的站著。
就在他思考艾莉為什麼會這樣的時候,四樓的某個房間的窗戶輕輕關上了。
幾乎是從頭听到尾的游•辰巳面露苦笑︰我們的隊長,各種意義上都是個了不得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