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輕就要上前掰開,林娘伸手阻止了她,不知為什麼,她對這個當初寺廟里萍水相逢,長得與她媽媽極為相似的可憐婦人內心中總有一絲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的異樣情愫。
初時她以為那是覺得可憐產生的同情,但現在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上緊蹙的眉眼,連熟睡都消除不去的不安,以及柳氏自始自終都表現出來的對她的依賴,讓林娘無來由的心疼,純粹親人間的那種心疼。
「去查查,到底是什麼事刺激了她!」許府距離銀樓所處的太平坊足足隔了三個街坊,平常足不出戶的柳氏怎麼就到了許府?「還有許府那幾個打人的奴才……」
「我知道怎麼做了!」袁勇看著自家主子咬牙切齒樣子,連忙回答道。雖然他的人救助及時,柳氏身上並無大礙,但當時那副狼狽模樣,卻也著實讓人看著心驚。許府的下人如此對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還真是過份!想來那許尚書也定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那位可是主子的新爹啊!心里又不免為自家主子擔心。
不過他除了氣憤、擔心,內心還有些竊喜。
他跟了林娘這麼久,從這個自家少帥認定的夫人身上看到了不同一般閨秀的聰慧、善良、堅韌以及隨和,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主子有些隨遇而安,說白了就是懶散!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沒事找事,但她現在卻會為一個半道搭救回來的婦人受到欺負而變色,看來是要對許府主動出擊了。
這明擺的就是——護短!
這輩子有幸能跟上這樣的主子,也算是值了。
金秋送爽,丹桂飄香。無論炎夏的太陽是如何的炙熱,到底是敵不過四季的輪回。
只是,每個相同的秋季落到世人的眼里,又是另一番不同的風采。就比如今年,邊關大捷的邸報伴隨著涼爽的秋風吹遍大元各地,到處是如何的歡欣鼓舞!當然這些都是官員們朝對時口中的說辭。
京城地界上的升斗小民們日子過得並沒有什麼不同,該三更起的絕不會睡到四更,五更睡的也沒有提早一刻,衙門的收稅官來了又走,林娘還是不得不走了戶部侍郎家的小姐肖清芳的門路,只是那位小姐著實難伺候了一點。
林娘的經商路走到現在,她發現與她原來的初衷愈行愈遠了,隨著攤子越鋪越大,當初的小富則安演變成了如今的身不由已。若是還有得選擇,她認為自己……還是會跟現在一樣走下去。
不是說她有多貪心,多不知足。而是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一個吃飽,全家不餓的小柳樹村下堂婦,現在追隨在她身後的人越來越多,責任也就越來越大!幾百上千張嘴巴望著她,巴望著風雲養家活口。
雖然無奈,但林娘卻也不後悔,若是回到當初,讓她對于姐、羅大哥、喬四爺他們的走投無路視而不見,她看不下去,再後來對包子爺孫見死不救,也會良心不安,對小柳樹村的鄉親們不聞不問她也做不到!正因為有了那麼多的不得已,才促使她一步步的走到今天。
不過戰事的大捷,也不能說沒有影響,至少讓京城高門大戶里住著的貴人們終于長長的舒了一口濁氣。戰事不順時各位大人提心吊膽懼怕來自皇帝的問責不說,光滿院的夫人小姐們****悶在家里小心翼翼渡日就怨氣滿天了。國難當頭,花天酒地總說不過去,這一場仗打得持久,深宅後院就悶了這麼久,除了春日里清寧郡主設了一場桃花宴外,這大半年就沒誰家正正經經辦過一場聚會。
如今大捷,可以想著法的歡慶。婚喪嫁娶大操大辦自是不必細說,沒有紅白喜事的也不能甘居人後,大家都家大業大的,沒得不請幾席來聯絡一下親朋好友,並且一家比一家辦得豐富多采,似乎要把大半年沒花的錢一下子都花出去,辦得寒磣了丟不起那個人。
光入秋後從桂花宴賞到賞菊宴,整個京城有點名氣的廚子就沒歇過手。至于京城吃食、衣著、飾品界新崛起的新貴東家林娘,除日進斗金外,人也忙得團團轉。
有聚會就得出風頭,出風頭光有天生麗質遠遠不夠,俗話說︰三分人才,七分打扮。若能得一款出彩的衣服、飾品錦上添花,甚至能達到出其不意,驚艷絕倫的地步。
要知道權貴間的擇親余地並不多,不外就那幾個家族中往來聯姻,把大家都牢牢的綁在一條船上,打造一個守護相望的利益團體。而這個時代又是男尊女卑,出色的男兒本就只有那麼幾個,偏偏妻妾成群。所以每一場別具名頭的宴請,實則完全是一場適齡女孩間手快有,手慢無的奪夫大戰。
林娘雖然僅僅一個商賈,但能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卻已得到了高門大戶間心照不宣的認可。再加上左相之女墨香的交好,以及清寧郡主的關注,林娘這個商賈也開始時常穿梭于這些高門宴請,儼然京城新貴,雖不至于眾星捧月,卻也頗受歡迎。
「小姐,這是大理寺卿家三小姐的及笄請柬。」林娘一起床,雲輕就遞過來一張粉女敕脆竹刻紋的請柬來。
林娘伸手接了,隨手丟在妝台上。這種正經發了帖子的,都是已經有了些交情,需要她親自去應酬的,比不得那些下單到鋪子里的生意,錢貨兩訖,最多再派一名化妝人員到宴請當日上門幫著打妝一下。
又是一大幫子閑得無聊,卻又沒什麼娛樂活動打發時間的富貴閑人的活動!林娘微微皺了皺眉,但她也知道,這個活動不但要出席,還要好好的出席,風雲的產品雖然足夠新奇、足夠奪目,但到底是抵京的時日尚短,根基不穩,後台也不硬,為了免卻為她人做嫁衣的可能,即使她再不喜,也得強打精神。
「小姐不想去,咱們不去也就是了,沒得自己為難自己的。咱們的東西,還愁沒有人要嗎?」。雲輕與歡月兌的雲裳不同,向來不是多話的人,但她心思更細膩,雖然有些事她還看不明白,但她能看出林娘的不奈煩。
「怎麼能不去呢?大理寺卿的家宅呢,光去看看都值了!小姐,這回也帶我去吧,等回了村里,我就跟妹妹她們說,好好饞一饞她們,看咱們小姐多厲害,生意都做到大官後宅里去了!」雲裳拿著衣裳,一蹦一跳的進來。
「你別添亂!仔細摔了小姐的衣服。」雲輕深恐她惹了林娘不快。
身邊的幾個人感情都好,而且一心向著她,林娘當下幾分不快也煙消雲散。「是得去看看,光賺了銀子沒去長長見識,還是不劃算,今天大家都去吧!」想想前世僅存于世的那麼幾座大官宅院,每到節假日為了買個門票排起的長龍,而且看到的也不過處處修補過的偽古跡,那才真的不劃算呢。
「真的?」雲裳兩眼放光,以往這種活都是雲輕干的,而且她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其實,其實我也就那麼一說,小姐不用當真的。」明白過來,卻又打了退堂鼓,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欲讓小姐為難。
「哦,就這麼一說啊,其實不想去的?你確定?那就不去吧。」林娘促狹的望著小丫頭忐忑的模樣。
「不是,想的,想的。」看出林娘的捉弄之意,雲裳倒是放開了。
跟雲裳鬧騰了一會兒,林娘再出門時,已全然轉換了心思,把這一趟完全看做散心、看戲、看風景,沒了應酬的壓力,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其實大理寺卿家的李三小姐給林娘的印象很不錯。帶著嬰兒肥的肉嘟嘟圓臉小妞兒,一看就喜氣得很。上回在墨香家的宴席上見過,跟林娘一見如故,很是討喜。當時就纏著林娘答應為她的及笄禮打扮。
林娘帶著雲裳雲輕上門的時候,天氣尚早,賓客們還未登門。
李家的禮儀周到,並沒有因為林娘商賈的身份而有所怠慢,迎出來的是李三小姐院里的管事媽媽,看上去清清爽爽,面容慈祥的一個中年婦人。
「林小姐快請,三小姐正等著呢。」笑盈盈的在前頭帶路。
林娘客氣的道了謝,在後頭跟隨。轉過垂花門,迎面是一株銀杏古樹,金黃的葉如翩躚的蝴蝶,繽紛落下!這株銀杏著實有些年頭了,兩人合抱的粗細,樹冠大如華蓋,一仰頭,滿眼都是醉心的金黃,真的是讓人震撼,既是視覺盛宴,也是心靈盛宴。落葉落下,並沒有清理,足有一畝的方圓之地全是松松軟軟的黃,人走在上面,發出沙沙的聲響。
金色的樹、金色的地,渺小的人站在底下,似乎天地都燦爛起來。
「喲,這就是三妹妹專程請來的梳洗丫頭?」好心情向來就是用來被打破的!這話也不知道是誰說的了,但林娘覺得用在這里非常合適。
幾人正在管事媽媽的解說下,欣賞著三百年有余的古樹,卻不想突然被人這樣打擾了。
林娘轉過身,就見著一位年紀不大的窈窕女子正就著丫環的手,面上帶著嘲諷的笑著。另一只拿著絹帕的手輕輕的揚了揚,再抵放在鼻口處,似遇著了什麼不能聞的味道般一臉嫌棄。
相比許三小姐的嬰兒肥,這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要苗條得多,但眉眼之間,依稀還是有些相似,想來應該是姊妹吧。
「二小姐說笑了,這位林小姐是三小姐的客人。」管事媽媽上前回話,果然也印證了林娘的猜測。「老奴這就帶客人去見三小姐。」
管事媽媽對她有對主家的尊重,神情卻也不卑不亢,林娘看得暗自砸舌,高門大戶里的管事們素質當真不錯。
梳洗丫頭?這女人說自家小姐是梳洗丫頭?跟在林娘身邊的雲輕和雲裳先不干了。
「你說誰是梳洗丫頭呢?」雲輕倒是沉得住氣些,听了管事媽媽的回答不好生事,只是氣鼓鼓的瞪著來人表達自己的不滿。但雲裳就忍不住了,當即開口質問。
「三妹妹交友的口味倒是越發奇特了。」那女孩故做詫異的望向林娘。
「你……」雲裳又待開口,林娘一聲喝止了她。這時候不適合跟人爭長論短,做毫無意義的意氣之爭,雖然李三小姐會為她的裝扮花費不少銀子,但到底邀請林娘過來是做客的,這個二小姐與三小姐之間有什麼糾葛,她們也不清楚,還是少惹事才好,況且李三小姐的管事媽媽回答得也很得體,並沒有輕慢半分。
「這都是些什麼人!早知道咱們就不來了,平白讓小姐受這窩囊氣!」雲裳緊跟在後頭,卻仍不甘的小聲嘀咕著。
「你這回知道小姐的苦了吧?偏生你慫恿著小姐來。」商人的地位在大元不高,雲輕跟林娘出來過幾次,什麼眼色都見過一些,自然對林娘的無奈更清楚點。
雲裳這時候才覺得自己有時候真的不懂事,為小姐添亂了,怪不得姚媽媽總管束她。當即自責得閉了嘴,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頭,心里暗自決定,以後一定不能再給小姐惹事了。
林娘當然不知道這麼一出意外,會令她身邊最歡月兌的姑娘月兌胎換骨,姚媽媽更是沒想到,不然早就派她出來了,省得她操碎了心。
其實二小姐的冷言冷語林娘壓根兒沒放在心上。自打來到這世上,刁蠻任性的女孩子見得多了,無論是墨香還是蕭婉兒,哪個是好相與的主?她們的身份地位造成了她們的優越感。只是這位姑娘小小年紀口齒有些刻薄,想來她的地位與李三小姐應該有段距離,若不是羨慕、嫉妒對方,斷不會做出這樣的表現。
這樣的人,林娘就更不足為懼了。
「林小姐還請多擔待,剛剛那是二房的二小姐,平常就喜歡跟咱們的三小姐鬧著玩兒,並無惡意的。」管事媽媽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