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姚笙處歸來,慕葉彈了幾回往生曲。
渾渾噩噩,幾乎一夜未眠。
慕葉想問,若是人死後存有執念,便會成靈,那麼世間可還有母親的靈?
若是二十年太久,那麼十年之前呢?十五年前呢?
姚笙可曾遇見過母親之靈?
慕葉怕惹姚笙傷心,終是未問出口。
然,慕葉並不因之才渾噩一夜。
是因姚笙說,阿璟,你與阿蘿很像,阿延與我亦相似,只是希望你們別同我與阿蘿,能開花結果。
姚笙追憶之神情溫柔似水,擾得慕葉心神不寧。
她與蘇延,便似一棵樹的兩片葉子,相似的脈絡相似的輪廓,也相似得朝著上空,努力攀長。
可再相似又如何,心之所願不同,又怎能開花結果?
徒勞而已。
卯時天微亮時分,慕葉迷糊入睡。
辰時便被婉嬤嬤喚起,「主母主母,快些起來,外頭亂了!」
慕葉撐起自己,緩了神,讓婉嬤嬤入門,侍候她洗漱更衣。
婉嬤嬤一邊利落為慕葉穿衣,一邊道,「昨夜忘川不知怎的,眾人家養的靈皆不見了!大家都聚在姬家呢!」
慕葉不慌忙,昨夜她彈的往生曲,自已料得今日狀況。
不緊不慢得穿衣,讓婉嬤嬤綰發、戴發簪,問道,「姬家來人請了?」
「不是,是弘長老身邊的人。」
「哦。」
慕葉淡淡應了,慢悠悠吃起早飯。
吃畢,慕葉見了弘長老之人,滿含歉意道,「昨夜思及家母,深夜撥琴,今早未能起來,見笑了。」
那人見慕葉面色憔悴,不似說謊,一肚子火氣只得憋著,催促道,「主母快請罷!」
慕葉隨著小廝向姬府走去。
尚未走近,已听得姬府外吵鬧聲、叫罵聲,堵得姬府大門都不敢開。
小廝帶著慕葉繞開大門,自偏門走入。
雖隔了遠些,可聲音實在吵鬧,慕葉仍听見眾人皆是叫罵聲。
若叫鄉民曉得這往生曲是她所彈,恐怕這皮都要被剝了。
入了姬府,姬瑤便是一頓嘲諷,「自你來忘川,當真日日都熱鬧!」
慕葉報以一笑,「我應弘長老之邀前來,有話請入議事堂說。」
言下之意,姬瑤這輩分還不夠資格與她說話。
姬瑤氣得雙拳緊握,若不是礙著弘長老貼身之人,定是要一鞭叫慕葉好看!
姬瑤從未這般忍讓過,姣好的面容露出幾分猙獰。
慕葉不忘諷道,「嘖嘖嘖,如此容姿,難怪雲九不要你的玉佩!」
這番羞辱,姬瑤如何忍得?!
舉手揚鞭,向著慕葉直直劈下!
然,鞭鋒偏轉,繞開慕葉劈在檐下朱紅大柱上,生生甩出一道寸許凹痕。
姬瑤茫然,這鞭子怎不听她使喚?
抬眼望去,是慕葉狡黠笑意,似是嘲笑。
以及,小廝甚為不滿之神色。
小廝側過身,向慕葉恭敬道,「主母先請。」
護著慕葉向議事堂走去。
慕葉步入議事堂,眾長老正在商議,無人理會她。
慕葉便徑自在末席坐下。
「忘川百年,從未出過此般事情啊。」
「是啊,失了地藏菩薩庇佑,忘川怪事一件接著一件。」
「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怎會有如此怪異之事?」
眾長老左一句右一言,繞著昨夜之事侃侃而談。
愣是半句話都沒捉住要點。
慕葉不禁有些同情姬越,這般雜舌與外頭鄉民有何不同,光頂了個長老頭餃罷了。
「咳咳,」姬越輕咳幾聲,朗聲道,「議論這般久了,眾長老覺著此事是天災還是人禍?」
除去弘長老,余下八位老者面面相覷,有說天災有說人禍。
姬越又道,「那請眾長老說說緣由。」
八人緘口不言。
姬越之眉頭稍稍舒展,望向慕葉道,「姜主母有何高見?」
「我初至忘川,對靈一事可謂一竅不通。」
嘴角微揚,姬越淡笑,「我等在忘川住了大半輩子,亦是一籌莫展,姜主母但說無妨。」
明面上姬越是自謙,實則將八位聒噪而中庸之長老羞得面上無光。
慕葉想,若非情勢所迫,她與姬越說不準能成往年之交。
略略思忖,慕葉道,「不知忘川往昔可有發生過類似事件?若是有,便可對比一番,尋個原因。」
弘長老道,「忘川一族有三件聖物,地藏菩薩,赤血琴以及青玉笛。鬼靈不敢靠近聖物,地藏菩薩不必多說,那琴笛若奏響往生曲,便將鬼靈之怨消去。一旦失去執念,鬼靈飄散,過奈何橋邁忘川河,輪回去了。」
眾人便齊齊望向慕葉。
慕葉甚是誠實,道,「赤血琴在我屋中,可我不曉得那什麼往生曲哪。」
姬越之眉頭徹底舒展了,唇邊笑意斂去,眼底卻含笑,朝慕葉問道,「不知主母昨夜可曾彈琴?」
「確有彈琴,不過只是彈了母親所傳授之曲,並非什麼往生曲。」
「主母不知何為往生曲,又怎可輕易斷言呢?」姬越笑道,扭頭吩咐下人取琴而來。
待琴奉上,姬越親將琴捧至慕葉身前,道,「還請主母將昨日之曲再彈一次。若是往生曲,我等也好為主母思量。」
慕葉接親,屈腿改盤腿,將琴置于腿上。
素淨而白皙的雙手抬起,在眾目睽睽之下,便要彈出第一個音。
指觸及琴弦之際,慕葉頓住,轉而望向眾人,問道,「我在屋中彈琴,又為何能御島上眾靈呢?」
卻是無人關心此問。
姬越目光焦灼,不著痕跡催促道,「主母且先彈琴,若是往生曲,我等再議。」
慕葉頷首,微微一笑。
指搭于琴弦,撥出第一個音。
而後,是在座之人皆熟悉的往生曲。
琴音清亮,似叢林溪水,汩汩蜿蜒,滌人心肺,似碧山秋暮,水天一色,空曠怡神,似峨眉翠峰,松濤陣陣,豁然開朗。
此般琴藝,能親耳聞之,乃大幸。
此往生曲,有譜有曲,卻是最為難彈。
因為靈非石木,亦會思考,有執念太過不願輪回之靈,听了往生曲開頭,便知大事不妙,速速逃離去。
似慕葉這般琴藝,將此曲彈的叫人沉醉其中,遺世獨立般忘乎所以,更不必說靈了。
弘長老率先自曲中回神,道,「主母琴藝卓絕,深得阿蘿主母真傳。」
慕葉笑了笑,「族長之琴與我生疏了些,若是赤血琴,則更為精妙。」
姬越亦回神,顧不得琴好琴壞,道,「這便是往生曲!」
余下八位長老幡然醒悟,低語起來。
說來說去,無非是問,「如何是好?」
慕葉佯作惆悵,兩道弦月眉微蹙,道,「母親時常彈此曲,並未說過這便是往生曲。」
所謂不知者無罪,慕葉初至忘川,除了明文列出的族規,多的是她不知之事。
一時間眾人確實不可厲色呵責。
姬越拿捏這尺度,惋惜輕斥,「你雖不知,過錯已犯下。眼下鄉民皆憤,必要給個交待。」
「族長說的是。是我之錯過。」慕葉低頭認錯,甚是乖巧。
認罷,又疑惑道,「昨夜我在自個屋中彈曲,房門緊閉,即便是傳,也不會傳出姜府,又為何能御忘川之靈呢?」
琴音所及,方可御靈。
眾人又是不解。
八位長老絮絮叨叨,論起天災之說。
姬越心煩,拍了案嚇住八人,「還請長老莫慌,琴音不傳而御靈之法並非沒有。」又轉向慕葉道,「似姜主母將羅長老之靈從鎖靈塔中喚去,想必主母不曾忘記。」
說話間,眸含精光,意味深長。
一位長老焦急道,「那是憑地藏菩薩庇佑,如今那菩薩已被……」
長老顧及姬越,終是未將「族長」二字說出,只道,「菩薩已毀,哪來別的辦法?」
姬越望著慕葉,神色淡然,「那菩薩已碎,無人可辨真假。倘若真菩薩尚在忘川呢?」
八人又絮絮叨叨說此真假一事。
弘長老輕咳幾聲,道,「欲知真假,前往姜府一探便可。」又望向慕葉道,「主母可願意領路?」
慕葉起身一揖,請道,「族長請,眾長老請。」
八人跟著慕葉速速起身,朝外走去。
姬越與弘長老走在最末,二人對視一眼,遞過眼神,交換一會心之笑。
自初時起,他們便打定主意,這姜璟必不會將真的地藏菩薩交出。
如今看來,那尊打碎之菩薩果是假的!
姬瑤見眾人魚貫而出,便碎步跟來,追上姬瑤,問道,「母親去何處?!外頭人鬧得這般凶,我該如何處置?」
姬越無暇顧及此等小事,眼看著眾人驅步離去,匆匆對給姬瑤道,「便讓他們鬧著,我與長老有要事,顧不得他們,你好生看著,莫讓他們鬧大。」
說罷,便撇了姬瑤,加快步伐跟上眾人。
姬瑤立在遠處,呆愣。
母親頭次將她撇下,且這般敷衍。
以往,母親萬事與她商議,去何處皆帶她同行,甚至,她姬瑤可帶替母親出場。
如今,議事堂再無她位置,只落得在府看家。
同只看門犬有何區別?!
姬瑤不甘!
心中忽然想起慕葉之聲音,有話請入議事堂說。
原來是這樣麼?她姬瑤與姜璟年紀相當,只因姜璟是姜家主母,身份便高她一層?
積累在心中的恨意自眼中迸射。
總有一日,她會如數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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