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府的夜燈燃起時,駱嫣和寶蝶出了門。榮從屋里追出來,要跟駱嫣去。駱嫣叫玖兒帶榮去玩。
「娘子又不帶我玩,娘子又不要我了……」榮臉上滿是委屈,拉著駱嫣的手不放。
日間從長亭回來,他一路上和駱嫣說著棋局的有趣,說到興奮處,手舞足蹈。駱嫣一直附和著他,听他說得頭頭是道,不住地夸他,「相公好棒!」
榮的高興勁還沒過,這時駱嫣又要拋開他獨自出去,他哪里肯放手。
正說話間,祝嬤嬤笑盈盈地進了院子,問駱嫣要去哪兒?
「娘子帶我去玩?」榮弧起嘴角,拽著駱嫣的袖子。駱嫣只好朝祝嬤嬤笑笑,「我和相公出去轉轉。」榮笑了,拉著駱嫣的手就往院外走。
祝嬤嬤望著她們的背影,收攏起臉上的笑容。心道,看樣子駱嫣和榮相處融洽,駱嫣也不似有所圖謀才嫁給榮,江夫人是不是多心了?
可是那藥又如何解釋呢?祝嬤嬤臉上浮起陰雲,抬腳追上駱嫣和榮的背影,隱在暗處,悄悄跟著。
寶蝶輕車熟路,引著駱嫣往百福園後門去。榮覺得新鮮,不停地問駱嫣這是要去哪里?駱嫣心里有事,不想理他,看他溢著笑意的眼神,又不忍冷落他。耐著性子哄他,「相公咱們一會捉迷藏好不好?」
榮眼里放光,忽又神情黯淡。「要是有秋千就好了……」駱嫣怔住,明白榮是想起江都霽園院里的秋千了……駱嫣覺得臉上發燙,那時坐在榮懷里,倚在他胸前,她心里的澎湃……這時回想起,依然怦然心動,縈繞于懷。
「娘子,捉迷藏也很有趣。我喜歡!」榮見駱嫣不語,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惹駱嫣不高興。駱嫣拉起榮的手。「喜歡就好!」心下卻盤算著明兒在沐熙園也支個秋千架……
前面的燈火暗了下來。四下里蓬草茂盛,樹影婆娑。雖還在榮府範圍,卻有一種曠野荒僻的感覺。寶蝶止了腳步,「到了。就是這里。」
駱嫣心里狐疑。月色下順著寶蝶手指的方向。方才看清掩在雜樹叢後一排低矮的茅舍。
寶蝶見駱嫣疑惑的樣子,說這里是榮府積肥的地方,平時甚少有人來。正說著。一陣微風送來一縷糞草的氣息,寶蝶掩了鼻子。
駱嫣皺了下眉,想讓玖兒帶榮在附近玩耍,又覺不妥,這里根本不是久留之地。遲疑了一下,只好帶著榮一起朝著茅舍走去。
「全嫂子,我們三女乃女乃來看你了。」寶蝶走到茅舍門前,推開虛掩的門,輕聲喚道。
茅舍里亮著昏黃的燈,靠窗的木架子床上坐著一個婦人。婦人神情似已麻木,對寶蝶的話充耳不聞。
寶蝶舉起手擋在門檐上,駱嫣挽著榮低頭進了屋。一股撲鼻的霉味襲來,玖兒趕緊用帕子捂了口鼻,扭身見駱嫣和榮都坦然地望向床上的婦人。玖兒移開帕子,慢慢適應了屋里的氣味,便也不覺得了。
駱嫣移步到床前,仔細打量著全嫂子。久臥病榻,全嫂子哪里還有一絲三十多歲女子的模樣,眼窩深陷,嘴唇干癟,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
窄小的窗口透過一縷月光,全嫂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盯著。屋里除了架子床,只有一張斷了腿的八仙桌,和幾把破椅。斷了的桌腿用繩子綁著,下面墊著一塊青磚,灶台上沒有一絲熱氣。
駱嫣覺得眼里一熱,這茅舍和她前世住的冷閣何其相像……
寶蝶看了一圈,找不到讓駱嫣和榮坐的地方,輕聲說︰「這里不宜久留,三女乃女乃得快些。」駱嫣讓寶蝶和玖兒帶著榮出去在門口等。
榮拉著駱嫣不走,駱嫣只好讓寶蝶和玖兒先出去。玖兒遲疑了一下,看見駱嫣眼里盈了淚光,又見她望向灶台,知道駱嫣心地善良,見不得這般苦。
玖兒走到灶台前,打了火石生火燒水。寶蝶一見玖兒如此,也過去幫忙淘米熬粥。
「全嫂子,你好些了嗎?」。駱嫣坐到全嫂的床邊,柔聲問。
全嫂身子顫了一下,這麼多年從沒有主子來過這里,更別說這般輕聲細語地問她的病癥。想當年,她全嫂也是榮府數得著的人物,一場變故……
全嫂慢慢轉過頭看著駱嫣,駱嫣眼里的悲憫和同情她讀得到。「你是哪位?」
榮湊近駱嫣身邊,高興地道︰「她是我娘子。」
全嫂望向榮,榮穿著月白的夏布長衫,朝全嫂弧起嘴角,他臉上的笑容似乎傾刻間照亮了茅舍,即便是久病的全嫂,也能感覺到榮眼里透著的至純至真。
全嫂快速地眨動眼楮,瘦弱的手緊張地捏緊了身上綴著補丁的夏被。
駱嫣看在眼里,伸手撫在全嫂的手上,「我和相公沒有惡意,就想來看看你,明兒我讓人熬些藥湯送來……」
全嫂盯著榮默不作聲,仿似陷入回憶,又似一時怔住失了神。
玖兒在灶上扇著火,插嘴道︰「榮六也不知道燒個水煮上粥給她娘喝,明兒見到他要好好說說他……」
全嫂听到榮六的名字,嘴唇翕了翕,笑了,盡管她的笑比哭還難看。
不一會屋里飄出飯香,寶蝶盛了粥在門口吹涼端到床前,駱嫣接了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全嫂,全嫂吃一口看她一眼,眼里的警覺慢慢褪了,臉色也漸漸活泛起來。吃完最後一口,全嫂推了碗,又盯著榮看,一字一頓道︰「你是,榮家三爺,榮?」
榮听到別人叫他名字,特別高興,「嗯,我是榮,她是我娘子駱嫣!」今天駱嫣帶他見識生人,他感到無比滿足,站在駱嫣身邊,不時用手撫著駱嫣的肩膀和發絲。
「全嫂,你覺得好些了嗎?」。駱嫣放下碗,關切地問。
全嫂舒了一口長氣,望向駱嫣,「三女乃女乃,有話不妨你就問吧?老奴這十幾年壓在心里的話,也確實憋得慌了……」
駱嫣瞅瞅寶蝶,寶蝶知趣地拉著玖兒出了門,回身把門掩上。屋子里燈火跳動,全嫂講起了一段榮府沉積了十一年的往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