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十三年臘月三十日巳時,左青宅子小院中。
左青愣愣的對著書架發笑,那本他才看了半部的《奸佞傳》找尋不到了。問詢過賊眉鼠眼的柴小虎後,這愣頭青一問三不知的回答更是叫左青無可奈何,想來不是之前住在在院子里的風清兒帶走再無其他了。
前日的朝會,左青作為外任一方太守,也有幸參加,不過尚且排在四品御史身後。左青身為正三品大員卻也對此未有不快,畢竟朝會本不該有他的位置。當日朝會也無甚大事,無非是東方俊听取了門下省請旨除夕事宜安排的奏章以及舜天司、里人司對母皇太後大喪費用的匯總情況。反倒是從來都是朝會第一奏的門下省右僕射華年整個朝會下來壓根沒有傳出過聲響。作為陪站的左青更是一場朝會垂頭靜待,再無其他。
朝會最後東方俊安撫了各方人心,並沒有就母皇太後喪事多說其他,只是關照各處注重防火防盜,安平度過年關,之後便散了朝會並下旨元宵後再開。
左青當日晌午在坤寧宮簡單用飯後去了東方無乂的福郡王府,與東方無乂同坐半響,至于二人說了些什麼,無人知曉。晚間左青回到自家宅子,至到今日,不曾出門。也鮮少有來府走動者,倒是里人司少卿李泉昨日來過一次,卻也不過是皇家年前慣例的供養送抵,左青倒是跟東方青明享用同等供養。
柴小虎在小院房子中又做了一會,便出門喚來了在小院中槐樹下的映竹,問道︰「風清兒一行到了何處來?」映竹也未多虛禮,開口回到︰「今早徐子風傳來消息,西慶使團已到琨山山腳,至于有何密途穿山回慶就不得而知了。」
「唔。」左青呢喃了一聲,便不再理會映竹,徑直向小院外走去,走到正堂廊下方才停步。菊香、賊眉鼠眼的柴小虎帶著幾個下人正在四處張貼春聯。二人兀自在宅子大門處爭論不休。
「-福如東海長如水,壽比南山不老松-你看大街上哪家宅院不是貼著這樣吉慶的春聯,你這潑貨為何一直攔著不許我張貼上去。」賊眉鼠眼的柴小虎氣哄哄的看著菊香說道。
「哼,你這呆鵝,咱家大人才多大年紀,理當是我手中這幅‘龍騰虎躍離山澗,吉祥如意鳳舞天。’才對,大人正當少年,就該有這般萬象更新的大千氣象。」菊香正對著賊眉鼠眼的柴小虎大吼道,唾沫更是直直噴到柴小虎臉上。
不待菊香繼續多少什麼,賊眉鼠眼的柴小虎已棄了手中還帶著漿糊的春聯,撲到菊香矮胖的身上,將他手中的對聯奪了去,要撕碎開來,菊香如何肯應,也是欺身上來同賊眉鼠眼的柴小虎撕打在一處。
左青看著亂糟糟的二人,搖著頭笑著走入了正堂,映竹也在左青身後跟著他進來堂內。左青仿佛一早就知道腳步輕盈的映竹就在身後般,背對著映竹開口說道︰「你去重樓們外等候宋詞,傳訊給他,著他帶漢賦、唐詩、元曲同來此間。」映竹拱手稱喏自行去了。
左青又獨自走到了偏殿,出了偏殿一路走到門房處,卻不想春聯已貼了上去,上聯正是「福如東海長流水」下聯卻是「吉祥如意鳳舞天」,明顯「意」「鳳」二字是重新黏在一處的,也不知菊香、賊眉鼠眼柴小虎二人又打鬧到何處去了。左青只是在門房里靜靜的站了一會,便想著後院他的住房走去。
雖與風清兒萍水相逢,相交更不過點滴而已,此時風清兒突兀的就此離去,左青少年郎的心懷難免有些惻惻。不同于東方寧小公主,風清兒給左青的感覺更多的是親切。雖然同樣貴為一國公主,卻是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左青。老天爺主使的緣分之事,總是如此妙不可言。但是風清兒,不,大慶玲瓏公主楊玲此番離去,怕是再難相見了,左青心中更是沉重了三分。
左青猶在門房里靜站著的時候,門外突然想起清脆的女兒聲音︰「此間可是卞州太守左大人府邸?東海民女求見。」左青宅子大門外壓根就沒安排守門人員,門房里更是僅有左青一人站在這里,自是沒人回答外面的聲音了。不想那出聲女子又連續問了兩遍︰「此間可是卞州太守左大人府邸?東海民女求見。」「此間可是卞州太守左大人府邸?東海民女求見。」
左青卻也從來是個不會對百姓加以顏色的主,此時听來門外之人確實是來尋他的,已邁步走出門房,向大門處走來。
卻說門外站著一個雙十年華左右的女子,青絲纏頭長發束起。一身鵝黃色衣衫繡著好幾朵清淡的百合花。身上披著一條青色披風,腳下踏著一雙青色靴子。腰間卻陪著一把短劍,只是劍身被披風掩去,卻如何逃得出左青的眼楮。
左青已走出大門,來到門口三層台階處,對著台階下站著的女子說道︰「這里正是卞州太守天狼公子左青左大人府邸,不知姑娘何人,找我家大人又有何事。」
卻不想門外的女子已凍得通紅的雙頰躍上了一朵嬌羞的笑花,佩劍女子已對著左青福了下去,說道︰「羅伊島二衛統領慶蓮,拜見天狼公子太守大人。」慶蓮對著左青拜了下去,她身後抬著幾個箱子的黑衣大漢們,更是放下手中物件直接在冰冷的地面上跪倒了下來。
萬沒想到這人竟然識得自己,左青已微微紅了臉,在听到這女孩便是慶蓮,左青才醒覺過來。這慶蓮可是他才入卞陵城便听到大名的人物,正是上任卞州太守王子堯已過門的侍妾。王子堯已死,慶蓮卻帶著隨從攜帶大包小箱的來到左青宅子外,左青實在有些模不到頭腦,總不會是作為王子堯遺孀來向他索要喪葬費的吧。
左青並未將慶蓮一行人讓入宅院之內,看著慶蓮的雙眼,笑嘻嘻說道︰「王夫人遠來辛苦,不知此番前來,找本府所為何事?」
卻不想慶蓮已是紅了雙眼,怒氣沖沖的抬頭直勾勾看著左青。慶蓮氣沖沖的對左青說道︰「大人休要羞煞慶蓮,慶蓮與王子堯並無關系,哼,這里是羅島主給大人的信,還請大人啟封。」慶蓮抬手從衣袖里模出了一封封了火印的信封,雙手遞交到左青手上,左青知曉是青岩的來信,已接到手中,卻也沒有在人前拆開來看,更沒有表現出喜形于色的樣子,只是讓開了身形,右手抬起指向院內說道︰「慶統領還請入院休息,只是這些箱子?」慶蓮恨恨說道︰「島主在信中都有交代,太守大人看過之後自然明白。」
左青只覺得慶蓮還是小女兒性格,到底是青岩身邊的人,左青自然不會對慶蓮有什麼不滿,已準許慶蓮帶身後諸人及所帶物件進入宅子。
慶蓮帶著人徑直將幾口木箱抬到了正堂廊下,卻也沒有入內,只是靜靜站在一旁,更沒有開口說話,顯然是給左青空間跟時間來拆封青岩來信。
左青已將再次出現在大門附近的菊香與賊眉鼠眼的柴小虎召喚近前,著令他二人照管慶蓮等人,他自行去了偏殿。
卻說一進偏殿門口,左青步伐已加快了許多,更是匆匆自袖口中拿出了慶蓮交給他的那封信。隨手拂去火漆,在自家偏殿內,左青自然不懼展示自身功夫。左青並沒有接著把信紙從信封中抽出,而是從偏殿一旁小幾上取了茶壺到了一杯水右手拿著放到了偏殿長案上後,這才在長案旁坐了,緩緩抽出信紙展開看了起來。
太守大人萬安︰
年關將近,草民特著家丁,護送三箱東海特產海鮮,敬獻大人。羅伊島在大人統御下,島泰民安。羅山青攜全島民眾,敬賀太守大人官運亨通、萬事如意。
羅山清跪拜
帝俊十三年臘月二十四日。
內容實在無意的很,左青倒也沒有仔細去思考青岩信中意思,只是將信紙平鋪在長案上,又取了早就置在長案上的茶杯,將杯中清水盡數傾倒在信紙上。清水在信紙上蔓延開來,終于整張信紙都已浸透。左青拿起信紙來,甩了甩手,又在長案上干淨地方重寫放下了信紙,過了少許時間,信紙上原本的寥寥幾語竟消失不見,又過一會,幾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出現在信紙背面。左青這才取了信紙,仔細看了起來。
小青吾弟︰
為兄已回羅伊島多日,本當親往京都祭拜母皇太後,奈何島中事務纏身,雖已處理七八,為兄仍需坐鎮此間,何況實在不好明白現身京都,吾弟且幫為兄為母皇太後多多禮拜,為兄亦遙寄沉思。此去慶蓮乃羅伊島二衛統領,亦是為兄信任之人,還要吾弟多加照拂。慶蓮所帶三箱,共有銀錢三千兩,珍珠五百顆。吾弟供養雙子門多年,此乃為兄作為一門之主當擔之負。吾弟離卞後,卞州一切按部就班,東海諸島亦無錯亂,吾弟且安心過年。
一切皆好,為兄靜待吾弟歸來。
兄長青岩。
慶蓮只是告訴左青,島主羅山青此番著令她帶人來京,一是為卞州父母太守大人敬獻年貨,二是島主示意她帶留住太守大人身邊,以供太守大人年節差遣。但是慶蓮對左青這幅愛答不理的樣子,實在叫左青很是無奈。
左青召來剛剛回到宅子里的映竹,命他安排慶蓮一行人在宅子里安頓下來。卻不想慶蓮已自行進了風清兒之前入住的小院,左青也由得他去,只是帶著映竹回了正堂。
進了正堂,左青在正位自行坐了,映竹在他身旁站在一側。左青問映竹道︰「見到宋詞了嗎?」。映竹點了點頭說道︰「見到了,我到重樓門的時候,宋詞已在側門外等候著了,我將大人打算告知與他,宋詞很是欣喜,但是他說要先行回坤寧宮,等皇帝陛下賞賜到了,安置妥當,他四人才好離宮。」
左青听映竹如此說,溫和的笑著點了點頭。東凌皇室歷來有此慣例。只是往年年三十這天都是母皇太後與華皇後代為賞賜到各宮閣莊院,今年想來是母皇太後新逝,東方俊要親自為之了。
左青示意映竹自行離去,映竹出了正堂後,左青猶坐在座位上,他在想著還有誰是可以請到宅子里來過年的。子蘭遠在卞州,東方無乂如何也是要在皇宮用晚膳的。梅峰雖身在京都,但映竹、菊香等人一直對他不喜,何況左青即便欣賞能伸能屈的梅峰,卻也沒有親近之意。卞陵總兵胡銳父子倒是也在京都過年,而且作為祖輩的商賈之家,胡銳家也是在凌京城東城,只是實在還沒有到可以接到宅子里共度年夜的地步。
如此計較一番,離了深宮大內的天狼公子,竟然除卻雙子門之外,再無多少可以互相托付的朋友。左青悻悻然起身,帶著守在門外的映竹去後院準備年夜的一應物件去了。
大年三十日,除夕正當時。凌京城里處處喜氣盈門、歡聲笑語,只是西城大道旁的華府,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砰……」
「少爺今天這是打碎的第幾塊……」
「砰……」
華府後院獨屬華龍的小院子里,又一聲清脆的聲響,將屋外院內幾個躲藏在一旁的下人華語打斷。幾個狗腿子奴僕沒來得及繼續數著自家主子今日摔了多少瓷器、打了多少玉石,華夫人已在幾個悍婦的擁簇下進了院子。
華夫人乃華年結發妻子,也是高祖皇帝朝吏部尚書吳清源孫子,閨名文玲。今年已四十九歲。卻保養得宜,看去不過三十許的年紀。帝俊雖廢除了六部,但吳清源當年作為一朝天官,掌握官員大評,著實座下低眉順眼了好多奴兒。雖然吳老尚書早已作古,人情卻仍在世間。
華年能在東方俊遠在炎王府時,便為還未登基的帝俊積攢了豐富的人脈支持,其中便多虧了吳文玲的協助。
卻說華夫人一進院子,便看到了躲在門口的幾個狗腿子奴僕,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原本往日兒子出府便多是這些下人教唆,如今華龍被人打斷了腿這些奴僕卻毫發無傷,華夫人怎能不怒氣攻心。只是可憐這些狗腿子,之前才被自家主子趕出了屋子,馬上就要被夫人趕出華府咯。
華夫人如何對待這些狗腿子們且不細說,但說華夫人獨自一人進了華龍房間,一個瓷碗正對著華夫人身側的門柱飛來。華夫人躲閃了一下,瓷碗徹底在門柱上撞碎開來「啪……」
華夫人走到床邊,拉住華龍的手,哭道︰「兒哇……我那苦命的兒……」
華龍看到老娘近前,原本就怒火沖沖的紅臉潮紅還未退去,又在華夫人拉住他一只手時,他側過臉去,伸出空手狠狠錘了下自己的鼻子,登時淚水流了下來。
華龍這才回過頭來,淚涕橫流,抱住華夫人大哭道︰「母親啊……兒子廢了,兒子再也站不起來了,兒子不想活了……嗚嗚嗚……」
華夫人听著兒子如此悲痛的泣聲,更是難以自禁。抱住她那草包兒子的腦袋,說道︰「兒哇,娘的心頭肉,娘斷不會叫你就如此這般,你父親已命人去了青州,尋找女神醫,女神醫定可為吾兒妙手回春,兒哇……」
華龍卻已將身子抽離了老娘的懷抱,咬著牙恨恨的說道︰「我爹,我爹知道欺辱孩兒的那人身份後,恨不得親手將孩兒綁送里人司去。母親,孩兒……」華龍又強行擠出了幾滴眼淚,卻怎麼也無法再長流不息了,只好靠著華夫人俯去,不再說話。
華夫人自然想不到草包兒子心中所想,只是為兒子辛苦不堪,卻說華夫人年輕時也是風華絕代的京中一美,華年當時也是意氣風發的躊躇書生。當年二人的婚配,也是京都一段佳話的「貴女配窮生」呢。只是時過境遷,何況到了自家親親兒子身上,華夫人哪還理會的那麼許多。
華夫人已站起身來,說道︰「娘親這就入宮,求皇後娘娘為吾兒做主,你爹,你爹到底為人臣子,吾兒要理解你爹的那份心思。」
華龍心中自然笑開了花,只是臉上兀自苦著說道︰「母親留步,欺辱我的那位您也知道,咱們踫不起人家的,只是那人遠去了西慶,卻還有幫凶留在京都。」華龍話中所指,自然便是尚在京都的天狼公子左青了。華夫人更是明曉兒子被欺的經過,自已明白了兒子心意。
華夫人已打定主意,就要離府進宮,卻不待她走出華龍房間,華年已迎了進來。華夫人對著丈夫微微福了一福,兒子卻躲在床內壓根沒有搭理華年。
華年看著身前的夫人,溫和的問道︰「文玲,你這是要去哪里,兒子身邊還需要你照顧呢。」
不想華夫人卻僵著臉龐,抬起頭來看著華年冰冷冷說道︰「兒子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何況我自會照顧好兒子,我要去哪,我要去為兒子討回公道。」
華年還不待多說,華夫人又開口說道︰「你同不同我一起去。」
華年卻已苦笑起來,說道︰「去?去哪?皇宮還是西慶,又或者去左府?華龍是個草包,你怎麼也跟著不動腦子。」
卻不想華夫人一個巴掌已經沖著華年糊了過來。
可憐再如何聰慧的女子,為人母後,也會被母愛蒙蔽雙眼。當年吳文玲才名滿京都,更有年幼便懂得為祖父溫被的善行為諸人傳揚,可惜當年戀上了風采斐然的華年後,毅然離家獨居。過了十余年的苦寒日子,終于苦盡甘來,成為了皇宮外最為最貴的那一撮女子中的一員。自小溺愛的這個草包兒子,又叫溫文爾雅華夫人這般「彪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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