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艷陽被厚重的烏雲遮得完全不見蹤影,細細簌簌的春雨若有似無,猶如一根根被拉長的繡花針,前僕後繼地扎在地面上。
淳于家大院下人站得密密麻麻,洛妧熙已經被困入竹籠子里,大家的臉色都是說不清的同情和悲愴,有幾個小丫鬟還忍不住低低啜泣,又用絲絹輕拭淚水,生怕被老夫人瞥見。
天空還是魚肚白的時候,紅冉就代老夫人傳下庭訓,洛妧熙恩將仇報,弒主犯上,心腸歹毒,罪大惡極,眾人皆不必為她悲傷,時至今日咎由自取。
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現出難以掩飾的悲傷,只有一個人她親手為老夫人撐著綾羅傘,下巴帶著嫉恨微揚,唇角掛著陰冷的笑意,她的眸光在洛妧熙的身上瞟來瞟去,如果不是大庭廣眾,氛圍冷峭嚴肅,她幾乎要在院子里得意的跳起舞來。
她就是淳于府的二等丫鬟紅冉,為了接近淳于澈,有一次故意裝作腳下不穩,要往淳于澈的懷里倒,卻被他閃了過去,直接趴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被一眾丫鬟傳為笑談。
淳于老夫人對洛妧熙的與眾不同,讓她嫉妒不已。
她心頭的千般恨意,萬種惱意,就可以傾數發泄在今日沉洛水的事情上。
老夫人親自領著丫鬟與家丁去洛河對洛妧熙執行懲罰,淳于府里除了守門的,幾乎連廚房的六爺和剪花坪的劉媽都來了,唯獨不見的人卻是少將軍淳于澈。
雕欄畫棟的黑楠木馬車上,淳于老夫人不動聲色的隨口問道︰「澈兒呢?怎麼沒見他來?」
淳于夫人的嘴唇剛動了動,卻被紅冉搶了先,只听她尖尖的聲音氣急敗壞的道︰「老夫人,少將軍定然是傷了心的,洛妧熙這賤人做出這樣見不光的事情,不知廉恥的高攀也就算了,還意圖下毒想壞掉少將軍與公主的好事。少將軍心里還不恨死她,怎麼還會想見到她的樣子,恐怕是最後一面也懶得見了。」
洛河雖然在城外,但是離淳于府並沒有太遠,十幾里的道路沒有一個時辰便到了。
洛河是城中的官宦人家懲治僕人的重要選擇,有的是沉竹籠有的是漂木筏,相傳洛河里面有洛神,洛神會將沒有罪的人救起來,讓他們免受不該有的懲罰。
淳于老夫人神情凝重地走近竹籠里的洛妧熙,金虎頭拐杖與地面的石頭撞出「咯咯」的聲響,「妧熙,你入府十年,與淳于家也算主僕一場,下毒是你自認的,不算冤枉也沒有冤情。但我仍然想請洛神來做這個評判,你若是無罪,洛神自然救你出來,你若罪不該赦,到了那邊也別怪淳于家心狠。」
洛妧熙的臉色出奇的平靜,今早瓊山已經傳來消息,林廚娘已經逃出去了,洛妧熙覺得自己了無牽掛,只想著來世再報答淳于家的恩情。
「老夫人,妧熙有罪,不敢奢求老夫人寬恕,只希望老夫人以後好好保重身體,長命百歲,福澤綿長。」洛妧熙說完便閉上了眼楮,示意她已經準備好受刑,淳于老夫人的臉上突然閃現出絲絲的不忍,卻又將金虎頭長杖吃力向地上一戳,威嚴地吼出三個字︰「沉洛河。」
幾個粗壯的家丁將洛妧熙抬起,吆喝著舉了幾舉扔進了洛河。
洛妧熙在竹籠里掙扎了幾下,洛河水從四面八方洶涌的灌了進來,岸上的丫鬟有的再也忍不住,終于哭出了聲音,淚水跟蒙蒙細雨混雜在一起,已然分不清是雨是淚。
正在大家忙著進入更加濃重的悲傷的時候,竹籠突然四散炸開,洛妧熙幾經掙扎竟然從水里游了回來。
岸上的人群霎時停止了哭泣,個個驚的是目瞪口呆,瓊山箭步上前將洛妧熙拉上了岸。
瓊山跪在淳于老夫人的面前,唇正腔圓的說道︰「老夫人,少將軍知道您老人家信奉神明,當下正是洛神顯靈,讓洛妧熙姑娘掙開豬籠逃月兌。老夫人英明,應該饒過洛妧熙姑娘。」
回答瓊山的並不是淳于老夫人,而是紅冉,她氣急敗壞地指著跪在地上的洛妧熙,怒不可遏地吼道︰「你個賤婢,定然是身上藏了刀子將竹籠割開了,還想拿神明來忽悠人,你想都別想,老夫人你可不能被這狐狸精的把戲給騙了。」
小丫鬟綺雲剜了紅冉一眼,竟然並排跪倒在洛妧熙的旁邊,語調懇切之至︰「老夫人,妧熙入竹籠之前身上別無長物,手又是被捆綁著的,就算她身上藏著刀子,只能將竹籠破口,可怎麼將那竹籠全部炸開,這定然是洛神顯靈無疑。再者,公主六日後下嫁淳于府,殺生與大婚不利,還請老夫人萬以慈悲為懷,饒了妧熙姐姐吧。」
綺雲字字說得穿心入骨,岸上的所有家丁丫鬟幾乎都跪了下來。
瓊山也跪在地上,言辭懇切地道︰「老夫人,傳言洛神只救自己的女兒,而洛妧熙又恰好姓洛,說不定她就是洛神的女兒。」
府里的丫鬟紛紛出聲附和,淳于老夫人的神色終于有所緩和,「好,既然洛神顯靈,我淳于家不能背天逆道,洛妧熙毒害主子,實在是活罪可免死罪難逃,重打二十大板,逐出淳于府。從此之後,洛妧熙是死是活,是榮是辱,與淳于家再無半點瓜葛。」
瓊山對著眾家丁使了眼色,洛妧熙被拖到板凳上挨了二十板子,幸虧淳于堯的神機妙算連挨板子的環節都算到了,所以這洛妧熙的板子並沒有挨的多重,否則她這樣縴細的身子,二十板子打下來連走路都會成問題的。
遠處,一棵參天大樹聳入雲霄,躲在枝葉身後的魁梧身影,那雙深邃的眼眸將一切盡收眼底。
這雙眼楮的主人就是少將軍淳于澈,他將一切都安排好,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看到洛妧熙安然無恙他才轉身離開。
回到他早先買好的小別院,這個院子比淳于府要小很多,只是想平心靜氣的時候他就會來到這里,只有他的心月復瓊山知道這個地方。
剛進屋,飛蝗節奏明快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飛蝗是淳于澈養了多年的鸚鵡,關鍵的時候還派上過大用場。
淳于澈只覺得身心疲憊,他看似不經意地捏了捏眉心,沉郁的臉色緩緩地道︰「飛蝗,妧熙在京城無依無靠,無親無故,我現在派人盯著她,不讓她離開我的視線。你說,她走投無路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我?」
洛妧熙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淋了雨又被打了二十板子,走在空無人影的街道上,步調明顯有些不穩,後面跟蹤的人剛想上前扶她,她已經暈倒在陌生男子寬厚的肩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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