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來時,轉瞬之間,三年已過。浮生變換已經幾輪,流年經轉已經幾段。天下間,局勢多變,早已不復當年。
岷陽。攝政王府。
手邊的奏折這麼多年就沒有少過,燕雲笙習慣性地扶額,拿起桌上的茶杯,卻發現里面的茶水早已涼透。不知怎麼回事,他又想起了當年的那個小女孩,不過一面,他卻似乎永遠無法忘記她眼中的清冷之色,「聶家子女,皆為將才。若非聶家,宋國不會這麼強大。」他一直記得這句話,也因此在真正掌權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對付聶家,不過可惜,那時他還太過稚女敕,並未成功。可是他沒想到的是,聶家軍居然在一夜之間全軍覆沒,這麼大的手筆,也不知道是有多少人參與其中,想來,幕後之人必然不簡單。
「真算起來,聶音落,你還得叫我一聲表哥呢。可惜,可惜。」沒人听到燕雲笙的這句自言自語,更沒人知道他可惜的究竟是什麼,只不過在他放下茶杯的那一刻,杯中的冷茶也已經沒了。
雲霧山。
百花谷中的春天總是來得比其他地方要早,百花,百花,這百花谷也當真不負盛名,恐怕天下間所有種類的花都被搜羅到百花谷來了。聶音落坐在離她的房間最近的桃樹下,讀著手中的《鬼谷七十二術》,伴著落下的桃花,心中安然。
「姑姑,姑姑,」聶音落抬頭,就見不遠處有一臉髒污,全身上下不知粘了多少泥巴的孩子站在那兒,那孩子不過兩三歲的模樣,見她向自己看來,不由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張圓圓的包子臉上,是一片單純的快樂。
聶音落對著他招了招手,就見這孩子笑容更甚,直接便撲到了她的身上。聶音落看著這孩子把頭埋在自己的懷里,知道這件新換上的月白衣裙恐怕又不能要了,倒也沒怪他,只是把他的小腦袋挪下來,拿出手帕仔細地給他擦著臉上的髒污。
這圓得像個球一樣的孩子不是別人,恰是聶音洵之子,傅紅月拼盡性命生下來的那個孩子,真正的聶家血脈。聶音落為他取名聶恆,不求他像哥哥們那般去戰場上殺出一番功績,只求他平平安安,讓聶家永遠不會斷絕。
聶恆呆呆的看著這個只對自己笑的姑姑,覺得自家姑姑不愧是這世間最好的人了,不僅武功高強,能把所有欺負恆兒的壞蛋都打跑,還每天陪恆兒一起睡,給恆兒講故事,連山下賣糖葫蘆那家的王虎他娘親都沒這樣照顧過他呢,心里有些得意,也有些微微的惶恐。
他知道他不像別的孩子一樣有爹爹娘親,那些山下的孩子雖然畏于姑姑不敢招惹他,但是他還是不止一次地听見他們在背地里說他是個野孩子。他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要這麼說他,他的確沒有爹娘,可是他有姑姑啊,別人的爹都沒有姑姑的武功好,別人的娘也都沒有姑姑的漂亮溫柔。聶恆小小的心里,只覺得只要像現在這樣每天都跟姑姑在一起就夠了啊,他根本就不需要爹娘這種東西。
然而那個王虎卻跟他說,他姑姑明年便是什麼及笄之年,及笄之後就會嫁人,嫁了人就不會再這樣關心他了,也不會一直陪著他了。這讓他很生氣,所以跟他打了一架,姑姑最愛的明明是他,最關心的也是他,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
聶恆想到這兒,心情一下子不好了,小臉瞬間便耷拉了下來,雙眼淚汪汪的就這麼定定地看著聶音落,聶音落早就察覺到這孩子今天不太對勁,看見他可憐的樣子,本想安慰一下,可是他這副樣子實在是太萌了,萌得聶音落想要逗逗他,便一直裝作視而不見。
聶恆見一向最疼自己的姑姑沒看出來自己心中的抑郁,原本只有幾分的委屈,一下子變成了十分,然而即便這樣聶恆還是牢記姑姑說的聶家男子流血不流淚的話,努力地把眼淚憋回去。聶音落看著聶恆的眼淚要落未落的樣子,突然就覺得自己有些惡劣,這孩子每天的事她都一清二楚,自然知道他是為什麼才會這樣,當下便安慰道「恆兒放心,姑姑這輩子都不會成親,恆兒永遠都是姑姑最重要的人。」聶恆听到這話終于又笑了起來,把自家姑姑抱得緊緊的,整個小身子都拱進了聶音落懷里,死活都不放手,聶音落沒辦法,也就只好這樣抱著他回了房間。走在路上的時候,聶音落還在想著,以後可不能讓這小家伙再吃這麼多了,要不是她如今有內力傍身,根本就抱不動他。
不過幾步,聶音落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聶恆也是累了,回到房間之後就躺在床上睡了,看著這孩子的小手一直拉著她的衣角,即便是睡著了都不肯放開的樣子,她的心中一片柔軟。這張典型地繼承了聶家男子相貌的小臉,雖然還未長開,五官卻可隱約看出當年聶音洵的俊朗和傅紅月的精致,聶音落把手放在他的臉上,就看見這孩子習慣性地蹭了蹭,滿臉依賴,聶音落便也躺到了床上,摟著聶恆軟軟的小身子開始補眠。
聶音落知道她做夢了,可是她卻怎麼都醒不過來。她看見那一襲紫衣的男子在她面前決絕離開,她感覺得到他心中的不舍,可是她卻不能攔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畫面一轉,她便只見到了她一個人,寂寥地立在一片雲海之前。她的腦海中突然便浮出了往生境這個名字,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知道,只是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確實如此。然後她看見夢中的自己如之前的那個男子一般,直接落入了那一片雲海之中。
然後是一個碧衣男子,跪在往生境里,狀似痴狂,聶音落剛想去看那人的容貌,卻見眼前景象倏然破碎。
聶音落的心微微疼痛,她並不知道,這些是絡姻的經歷,卻早已與她無關。當年的荒蕪之主絡姻既然選擇違逆天道,便自然不會再有所轉圜。也因此,前世種種早已被她遺忘在轉世的無數歲月里,這次她不會想起,以後也不會。畢竟對于已然干涸的碧央池和早已忘卻一切的慕瀟來說,誰負過誰,誰愛過誰,已經並不重要了。她,只是聶音落而已,與碧央無關,也與慕瀟無關。
九天之上的一段痴纏,早已飄散,凡世紅塵中的幾許姻緣,剛剛寫遍。
杜子衿站在碧央池旁,看著那原本曾讓世人糾纏不已的碧央聖水早已一滴不剩,心中已不知是什麼感覺,她記得當年她也曾想來這碧央池走一遭,只為了斷了自己的痴念,可是最終還是沒有忍心,楚凝曾說,希望她有一天可以找到自己的白雲深處,山水人家,現在她找到了,可是無論是她,還是宋陽,都不在了。
如今她在他們初遇的地方建立了百花谷,收留了無數因戰亂流離失所的人,像當年她做的那樣。可是她終究是杜子衿,不是楚凝,她用一生學會她留下的一切,現在又把這一切教給她的後人,只想護她血脈傳承罷了。然而現在,她恐怕也護不住她了,杜子衿緩緩地坐在了地上,背後,是曾經的雲霧山莊,現在的百花谷;面前,是曾經的碧央池,現在的一彎月牙石。
而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跟在楚凝身後游走在四國之間的雲堂堂主,只是一個在百花谷中蕭索度日的七旬老嫗而已。往年的畫面一點一點在她腦中浮現,她突然發現,原來她也曾有過那樣的年少輕狂,那樣的不顧一切,不過須臾,卻已然過去一生。
她看到了楚凝和雲煦澤歸隱之後每天賞梅煮茶的身影,她看到了雲輕離剛出生時那小小的樣子,她看到了宋陽獨坐金鑾卻依舊堅挺的脊背,她看到了自己當年孤傲的模樣,她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那段肆意瀟灑的日子,可是,也只是似乎罷了。
終于,畫面定格,萬里江山之中,只剩她一人在這亂世中沉浮,現在,她該去見他們了,去見那些一起闖過天下,一起踏遍江山的人去了。如今的四國,早已不是他們的天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宋陽,若有來世,白雲深處,可有人家?
聶音落還在房間睡著,夢中閃過無數景象,她卻根本什麼都記不清了,天邊夕陽照進屋里,在她和懷中的孩子身上鍍上一抹霞光,她也仿佛是夢到了什麼好事,臉上終于不再是糾結痛苦之色,慢慢地笑了。沒有听到那遠在天邊又似乎近在眼前的聲音,喚了一句「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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