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下雪了。
在四國一百三十三年,宋國史上的永和三十年元日,這座原本屬于燕國但如今已成宋國屬地的城市經歷了二十年來的第一場大雪。滿城風雪中,爆竹聲聲響,一向寂靜的城市在這一天終于有了一點人氣,所有的宋國駐兵也在這一天得了一個難得的沐休日,三兩成群地四處活動,臉上有著一絲喜意。
聶音落站在城樓上,遠遠地望著離禹城千里之遙的長安,拿起掛在腰間的酒壺喝了一口。時間過得還真是快,快到她都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來的禹城,怎麼解釋清楚自己的籌謀重得宋皇信任的了。
如今已是永和三十年,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整整二十年了,聶音落本身也已經二十一歲了,對于現代的事,她想起來得越來越多,卻偏偏就還是想不起來那個在記憶里她曾經愛過的人,雖然現在她並不再糾結此事,可是這<種生生被摳下去一塊記憶的感覺真的不好。眉間微微皺起,剛想抬手再喝一口酒,就被一支手給攔住了。
「落落,飲酒傷身。」聶音落轉頭看去,就見宋臨照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無妨,我不會喝醉的,畢竟是新年啊。子卿,你要不要也來點?」說著,就把酒壺遞到了他嘴邊,明顯就是讓他也喝點的意思。
宋臨照搖了搖頭,把酒又推到她身前,眼中有些無奈,「罷了,落落,你要喝就喝吧,反正此時也不會有人攻城,畢竟今天是新年。」
聶音落有些詫異地看向他,最後只是點了點頭,就繼續自己喝了起來,兩人之間再無交談。
宋臨照看著她這毫不在意的樣子,整顆心突然疲憊不堪,他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從把聶恆救回來之後他們兩個人就變得完全不對勁兒了。明明彼此靠得那麼近,他卻覺得他們的心離得那麼遠,甚至比他們剛重逢的那一刻還不如。雙口張張合合,到底還是不知從何說起,宋臨照干脆放棄,只是默默地移動了幾個步子,幫她擋住了從側面吹來的風雪,目光也像她一樣落到了千里之外的長安城上。
聶音落早就發現了他的動作,可是也是一樣的什麼都說不出來。這一年多來,發生的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大事最重要的一件就是燕國內亂,燕雲笙終于發現了皇位上那個所謂「傀儡皇帝」的野心,快馬加鞭地趕回了岷陽,把燕雲傲從那個位置上拉了下來,另推了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上位,依舊以攝政王自居,燕雲傲倒也厲害,在燕雲笙的眼皮子底下就那麼跑了,至今未曾尋到。燕雲笙卻是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親點三十萬大軍開往暹陵,與楚國開戰。
小事更是多了,比如燕雲崖和尹華香最後還是成親了,楚淵澤又娶了一個世家女為側妃,夜鏡塵終于娶了皇後等等,聶音落一直在禹城駐守,能知道這麼多還是多虧了宋臨照讓碧落宮打探來的消息,很多事情都有跡可循,但是一旦真的發生卻會引起很多嚴重的後果。
又喝了一口酒,聶音落的目光終于從長安收了回來,看向城內。難得有一天放松的日子,宋國要同時應對夜國和燕國,燕國也要對付宋國和楚國,楚國和夜國更是早已戰得無法停歇,四國之間的仇恨越來越大,竟然在她真正執掌帥印的這短短四年中已經走到了不可轉圜的地步,聶音落知道這些全都跟幕後人有著莫大的關系,可是自從那次在橫州見過他一次之外,他們再也沒有得到一點有關這人的消息,甚至于他們派去監視尹華香的人也沒再看到她與那個人聯系,那人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一絲痕跡都無。還有火藥,這麼長時間以來她也一直沒再見人用過,雖然他們專門找來的人也快要研究成功了,可是聶音落心中一直都放不下此事,若不是他們當年太過大意,根本就不會讓這火藥真的研制出來,未來如何,這片世界如何,他們也根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最後一口酒入口,讓聶音落突然想起了範仲淹的那句詞「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眼楮突然就有些酸,三哥沒有任何消息,她和宋臨照又變成了這個樣子,想著想著,終于還是忍不住,只能把頭抬了起來,用拿著酒壺的那只手擋住了自己的眼楮,裝作是在看天空又被雪刺傷了眼的樣子,直到把眼眶中的淚水都憋回去之後才恢復原來的站姿。
「落落,早點回去吧,趁著天色還早休息一會兒,不是還答應了聶恆要陪他守歲嗎?現在正是應該養好精神。」宋臨照又豈會看不到她那微紅的雙眸,知道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真的哭了,他就當做自己真的不知道。當然這在落落看來也根本不算哭,只是眼淚在那里轉了一圈而已,可是他的心還是一揪一揪的疼,想要伸手把她攬入懷里,可是手抬到一半還是徒然放下,只能干巴巴地說這麼一句罷了。
聶音落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嗯,子卿,你也回去吧。晚上還不一定幾時呢能睡,我們都回去休息吧。」說完後就干脆拉著宋臨照的手走了下去。
宋臨照習慣性地把她的手反握在掌心,兩人攜手就這樣走了下去。從城內上禹城的城牆上一共要經過一百一十一個台階,他在心里默默數著,只希望這段路永遠不要走完。一百一十一,生生世世,唯你一人而已,他第一次來這里想到的就是這樣一句話,如今依舊是這句話。
就算她明明叫著「子卿」卻還是不肯跟他交心,就算他也瞞了她許多,就算二人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段日子一樣毫無顧忌地親近,就算平時他們說的話只剩下公事和習慣性的關心,他也沒辦法離開她。
不是不愛,只是他們都不是現代那對只有彼此的夫妻,而是古代身上背負了太多的裕王世子和永安郡主,他們有著自己的責任,自己的無奈。他們彼此明白,那些瞞著對方的東西其實對方早有察覺,只是都不肯揭開這一層而已。自以為是為了對方好,可是卻不知道正是這種自以為讓彼此的心產生了隔閡。從以往處處行動間的默契到現在只要獨處就避不開的尷尬,兩人不是不知道,只是都無法開口,兩個倔強至極的人,兩個太愛對方的人,終究不可避免地走到了這一步。
聶音落感覺著身邊人通過牽著她的手源源不斷傳來的內力,在心里想著,這人當真溫暖極了,不是指他的內力,更是他這個人,這種獨獨在自己面前讓她感到溫暖的樣子還真是讓她舍不下。她知道他們的問題在哪里,不過是一個不肯說一個不肯問罷了。
她早就猜到他瞞著她的事情跟聶家有關,跟他這憑空多了幾十年的內力有關,可是她一直不曾真的問過他,也不敢問他,她真的害怕得到什麼她不想听到的答案,所以她一直等著他主動說,而他卻是一直等著她主動問,也是這樣才讓他們之間的關系落到如此地步。或許,她真的應該先服個軟,主動問一聲?畢竟這樣不尷不尬的關系已經持續一年多了,她也不能總是等著他先服軟啊。
走出城樓的一刻,聶音落終于下定決心,打算這次自己先妥協,可是剛要開口,就听見身邊的宋臨照說道「落落,我知道你的心結是什麼,這也是我的心結,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不太適合說這件事,等過兩天好不好?我們先好好過個節吧。」
聶音落本來不想同意,可是看著他那炯炯的目光,明顯是真的不想在今天談這件事,她知道他這麼鄭重又瞞了她這麼久的事一定會是對他們兩個造成很大影響的事,有些猶豫,但還是答應了。今天是新年,他們還是好好過個年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說不遲。
「子卿,我們從來沒有這麼安靜地過過一個新年呢。」
宋臨照知道她這是想要轉移話題,習慣了這樣生硬的方式,他反倒覺得落落這樣有些可愛,依舊是如往常一般不拆穿她,順著她的話就說了下去,「是啊,原來在長安的時候每年都要去參加宮宴,後來要麼在外面奔波,要麼就是應對各方算計,還真是累得緊,一年到頭倒是連個新年都不能好好過一下。」
聶音落很是贊同,她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去年的時候她還在跟燕國這邊的駐軍打仗,哪有機會過個新年,要不是今年燕楚兩國戰事吃緊,宋國這邊也有些供應不足,齊齊歇戰,用這新年的時間來恢復元氣,她也不可能清淨一天。
「落落,你看這雪,竟然把你的頭發都染白了。」
聶音落听到宋臨照的話這才感覺到自己的頭發有些濕了,又抬頭看向宋臨照發現他也比她好不到哪去,不由得想起了一句在現代曾經听過的話「我想和你一起在雪中行走,這樣是不是可以走到白頭?」
霜雪滿天,落你滿頭,是否只能如此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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