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十一年,三月初九,宜嫁娶。
長街長,煙花繁,你挑燈回看。
短亭短,紅塵碾,我撫琴再嘆。
聶音落不知為何,看著那廂向自己走來的宋臨照,突然就想起了前世自己不知從何處看到的這麼一句詩了,不由在心里嘆道,為何她沒準備一把琴來,撫琴應和他一下呢?
只是,這個想法不過是一瞬,她卻是听到了宋臨照的簫聲。
那一向不在調上,可以說是岐陵所有人听之即逃的簫聲此時此刻竟是那般優美,那般,深入了她的心底。
一曲終了,周圍卻是響起了與這曲子絲毫不差的同一首曲子,她隱約可以听出,其中有簫,有琴,有瑟,還有她最愛的,笙。
吹笙的那個似乎有些稚女敕,有好幾次似是跟不上一樣,慢了一個拍子,不過倒是無傷大雅。
而宋臨照,卻是在此刻吟起了他們二人都熟悉無比的詩來。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正是司馬相如的《鳳求凰》。
隨著最後一個字的落下,曲子也是在這刻停止,而宋臨照,更是在此時走到了她的身前。
聶音落自然知曉他的意思,也是抬起了眼楮看他,他不是第一次穿紅色,只是卻從未穿過喜服。
她還記得當初她知道他四月十四成親那日前去搶親,他就穿了一件紅色的衣服,而她,更是為了那小小的嫉妒心,也是從別處弄來了一件紅衣穿上了身,就是想要看看,她和顏卿卿同樣一身紅色站在他身邊的時候,誰更與他相配。
答案自然是她滿意的,這個世界上,除了她,還有誰能配得上他?除了他,更是無人配得上她。
她從來無需比較,在他們二人心中,只有對方方可與自己相配,一直從未變過。
而如今,他在等她的答案,她又豈會不願?
只不過,「我不喜歡司馬相如。」
宋臨照笑笑,「我也不喜歡他。但是只有這首詩比較符合氣氛,不是嗎?」。
聶音落的手放在了紫微槍上一瞬,復又拿下,「你記得《白頭吟》嗎?」。
宋臨照的臉色有些不好,只是他還是回答道,「記得。不過你不會有機會對著我念出這個的。我可不是司馬相如那個混蛋。」
說到後面,宋臨照仿佛有些委屈,連眼楮里都泛出了一點淚光。
只不過,聶音落知道,他不過是裝的而已。當下也不去管,「你不讓我念啊?那也行,反正我的答案就在那首詩里,你不讓我說,我就不說好了。」
宋臨照快速地在腦子里背了一遍卓文君的這首《白頭吟》,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被落落繞進去了。只想著這是卓文君寫給司馬相如那個負心漢的詩,卻忘了這里面可不是只有「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這下倒好,落落若是鐵了心不說,他還有什麼辦法不成?
可是聶音落卻沒打算為難他,只是假裝無意地問了一句,「子卿,你覺得,我的回答會是《白頭吟》里的那句話?」
宋臨照這回倒是想都沒想,直接就說了出來,「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好。這是你說的,記住了。」
听見聶音落那干脆利落的話,宋臨照差點沒吐血,不是吧?求婚他求,回答還是他自己回答,落落就一個「好」字就把他打發了?
不顧宋臨照這次卻是想錯了,我們的一家之主永安郡主聶音落,怎麼可能一點力氣都不出呢?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汝為,吾之良人。」
只是一句話,就讓宋臨照的整顆心如浸了蜜一樣,良人啊,真是一個好詞,誰發明的這個詞?如果他還有機會穿越的話,一定好還感謝他一下。
好吧,我們的瑾彧公子,腦子暫時有些不正常。
聶音落看著眼前突然之間就被順毛了的家伙,心中有些恍惚,似乎她曾經看見過這一幕一樣。
同樣的煙花,同樣的山頂,同樣的鳳求凰,同樣的白頭吟,同樣的,子卿與她。
那,是他們的前世嗎?
「子卿,你,是不是不是第一次用這種辦法求婚?」
聶音落最後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而宋臨照,卻是在听見這句話後,眼中快速地閃過一抹復雜,還有一絲希冀,「落落,你,想起來了嗎?」。
聶音落搖搖頭,有些內疚地看了宋臨照一眼,那是他們的過去,可是只有他一人記得,這樣,太不公平。只是,她只有一些零碎的印象,卻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也是無能為力。
宋臨照見此,雖然有些失落,但是早就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看到聶音落歉意的眼神,反倒是笑了。
「落落,不必如此。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反正那些記憶里,基本都是十分幸福的,你不記得,損失的是你。而我記得,便是得到了雙倍的幸福。這麼算來,其實是你虧了呢。」
聶音落被他說得當真覺得自己是虧了,不過是不是虧在記不起以前的那些事情,而是虧在兩輩子都嫁給了這個無賴。只是,都答應了,她可不是隨便反悔的人。
玖苑看著這兩人說起話來簡直沒完沒了,她都看困了,這個天色,再不拜堂,可是到子時了。所以作為主婚人,玖苑作為代表,被姚深那邊的親兵隊和孟書禮那邊的碧落宮的家伙們一起推了出來。
「宮主,主母,你們還不拜堂嗎?」。
兩人听到她的話都是齊齊轉頭,聶音落則是向她身後看了一眼,笑著說了一句,「都出來吧,現在還躲著有什麼意思?」
這一聲落下,果然所有人都你推我搡地出來了。
聶音落轉頭看去,就發現來的人不是很多,但是也足夠了。碧落宮的四大護法,吃壞肚子的姚深,不知何時上來的梁安,還有手里那這笙的聶恆,當然,還有聶音落後來訓練的形如聶家軍的親衛隊,宋臨照手下那幫為了他們進入遺跡的碧落宮中人,竟是一個不少,全都來齊了。
「所以說,你們這是全都知道,就瞞著我一個人?」
所有人後背都是突然一涼,看了一眼聶音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都是突然涌起了一陣不好的預感。
而那預感,果然馬上就應驗了,「所有人,明天訓練加三倍。碧落宮的人,跟著他們一起。聶恆,你的功課明天也是三倍。」
大家還來不及哀嚎,就听見宋臨照也開口了,「三倍就三倍,誰有意見就是十倍。還有,你們別逼我新婚第二天就去找你們談談。」
這個威脅太嚇人了,所有人都蔫了。而其中,最倒霉的就是玖苑了,因為她還要主持婚禮。
眼前這兩個惹不得的人都轉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她也只能背起那堆奇怪的話,「宋臨照,你是否願意娶聶音落為妻,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宋臨照的表情十分嚴肅,「我願意。」
然後玖苑轉向聶音落,繼續問道,「聶音落,你是否願意嫁宋臨照為妻,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
聶音落聲音清淡,卻不難听出里面的認真,「我願意。」
玖苑被他們兩人給怔了一下,心中有些羨慕,突然就忘了下面應該干什麼了。
看著兩人示意她繼續的眼神,她直接就懵了,只好最後硬著頭皮開口,「禮成。送入洞房。」
宋臨照和聶音落都是一怔,這是什麼鬼?不是該交換戒指了嗎?
不過他們也不打算再為難玖苑,戒指什麼的,宋臨照可是不打算讓那幫人看見,送入洞房就送入洞房吧。
宋臨照又對著那幫人的方向打了個手勢,幾人會意。煙花又開始在天邊綻放,所有人也開始說吉祥話,什麼白頭到老啊,什麼攜手一生啊,都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雖然這是一個永遠不會被其他人承認的婚禮,但是在這些人眼中,這樣,就已經足夠。
待得兩人終于回到了洞房的地方,已經是子時。
而宋臨照準備的洞房之地,居然就是玖苑的那個帳篷,聶音落起初沒有仔細看,但是現在卻是看得清楚。這帳子明明就跟她的中軍主帳差不多,不過這里面的東西,大部分都是紅色,桌上還擺了一對龍鳳雙燭,正在緩緩燃燒。
想必,他一定是準備了很久吧。
「落落。」
聶音落聞聲轉頭,看見宋臨照手中還端著兩杯酒,明白這是要喝合衾酒的意思,心下好笑。
「子卿,咱們這,到底算是西式婚禮,還是中式婚禮啊?」
聶音落邊說著,邊把她的那杯酒接了過來。
「中西結合。不過,倒是把所有的步驟都補上了。」
兩人挽著胳膊把酒喝完,聶音落也是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也算是補上了,畢竟上次成親匆忙,他們根本沒穿喜服不說,還沒喝過交杯酒,古代的儀式也不算完整。而對于現代的兩人來說,則是差了一個求婚,和一個西式婚禮,今天,也就勉勉強強,算是補上了。
不過聶音落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戒指呢?」
宋臨照听到她的話,似是有些猶豫,但是最終還是拿了出來。
然後,聶音落便看到了一對最為普通的用紅線編織而成的戒指,賣相並不是很好。
「這是,你編的?」
宋臨照點點頭,聶音落卻是不知是何滋味。這戒指很是普通,放在現代,若是有人求婚用這個,估計沒有人會答應,只是在這里,他為她親手設計的這一切,為她親手所編的戒指,卻是讓她無法拒絕。
聶音落不再說話,默默地拿起他手心上的一個戒指,給他戴到了無名指上,然後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宋臨照見狀,也是順著她的意戴到了她的無名指上。看著這戒指上突然閃過的一抹紅光,宋臨照的眼中快速地閃過什麼,聶音落卻並未察覺。
生死戒,混入所制之人的鮮血,若是他所贈之人死亡,那贈者也必會隨之而去,這,不僅是一對戒指,更是一個承諾,一個同生死的承諾。一個,暫時不會讓聶音落知道的承諾。
「該睡了。」
聶音落看了正在燃燒的龍鳳雙燭一眼,如此說道。
然後,紅紗帳暖,共赴巫山。一對雙燭,燃到天明。
永和三十一年,三月初九,宜嫁娶,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