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主帥。」
聶音落看了一眼負責制作和保存火藥的林迎點了點頭,然後便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林迎似乎有什麼話想說,躊躇了一會兒,直到聶音落又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的時候才像受驚了一般地退了下去。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察覺出了不對的地方。當下便掀起了帳簾,進入了存放火藥的室內。
「子卿,你覺得,會是他嗎?」。
兩人的目光在地上的火藥上掃過,果然不出他們所料,今次所用的火藥並非江曉巽那邊的,反而恰好是他們營中所存。而林迎剛才的樣子,怕是也知道了火藥數量的減少。
宋臨照自然明白聶音落口中的「他」是誰,趙也、梁安、姚深等人,是絕對不可能的。不僅僅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是如果對方真的買通了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那麼絕對不會用到如此小事上,反而是一定會找一個機會給他們致命一擊。
所以這個「他」,十有**就是負責統管火藥的林迎。只是,嚴格說來,林迎算是碧落宮的人,而不能算是這軍營里的人,若不是因為他在制作火藥方面當真有天賦,他們也不會把他弄到這兒來,讓他專門負責這一塊兒。
可是林迎明明就是碧落宮的人,武功也不是很好,他怎麼可能躲過那麼多人的視線,做出這種事情?而且,他這麼做的原因,又是什麼?
「我總覺得,這次的事情出在碧落宮的身上,落落,你不必查了,這次的事兒,我來負責。」
「子卿……」
宋臨照看了聶音落一眼,神色復雜,他想,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也知道,林迎究竟是怎麼把火藥埋到距營地不過四百里的地方了,只是這真相,當真讓他有些無法接受。
聶音落見他如此,心中猜測更是明了了幾分,若說宋臨照知道,是因為他對于碧落宮的了解,那麼聶音落猜到,卻是因為她對于宋臨照的了解。
若只是一個林迎,是不可能讓宋臨照露出這樣的神色的,怕是這件事,牽扯到了四個護法吧。
聶音落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決定把這件事完全交給宋臨照處理好了。畢竟,那是他碧落宮的人。
「子卿,我一直在,我會陪著你的。」
這樣的話宋臨照對她說過不止一次,終于有一次變成了她對他說。只是她寧願這輩子都不必對宋臨照說這樣的話,不管是那四個護法中的誰,對于宋臨照來說,都是一次極大的傷害。
以宋臨照這樣不輕易相信任何人的性子,那四個人得到他的信任,便是說明他們在他心中的地位必然不低。如今,卻是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這種感覺,絕對不亞于當初她被花宛茵算計時的辛酸。
莫非,他們兩個都是注定了的,只能信任彼此,除此之外的所有人皆有可能背叛不成?
聶音落不想再想,與宋臨照直接並排走出了營帳。
「落落,放心。」
宋臨照深深地看了聶音落一眼,緊了緊握著她的手,然後便轉身運起輕功,向著祁連山的方向飛去,今日這事,他必須弄清楚。
聶音落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嘆了口氣,然後便轉身回了中軍大帳,最多後日,便有一場硬仗要打,她必須回去布置了。
祁連山的距離並不遠,若是按照宋臨照以往的速度,不出兩個時辰必能到達,可是今日,他用了整整兩個時辰,卻是只到了半山腰。
他原來還覺得落落的那些逃避和糾結不應該存在,可是今日卻是輪到他了。他終于是明白了這種想要弄清楚一切卻又害怕弄清楚的感覺。
其實,今日之事,又是怪誰呢?若是他一開始就沒有讓碧落宮牽扯進來,又何來今日之事?
他這一生最恨背叛,如今真的要面對背叛之人的時候,他卻是不知自己能不能下得去手。
宋臨照搖搖頭,他何時也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了?
剛想要繼續往上走,卻是突然間听到了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參見宮主。」
宋臨照回頭,流火扇此時也是已經被他握到了手里,「孟書禮,原來是你。」
孟書禮今日一身青衣,手上沒有拿任何武器,就這樣在半山腰遇到了宋臨照,也遇到了自己人生中能夠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宮主是怎麼猜到是我的?」
宋臨照看了他一眼,反倒是把流火扇收了回去,直接坐在了地上,「孟書禮,你是夜國人吧?」
「不,我是孤兒。碧落宮的每個人都是孤兒,只有宮主你是個例外。」
孟書禮著實像他的名字那樣,文雅有禮,但是碧落宮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面上笑著卻能讓碧落宮名下各地產業的主管盡都服氣的人,可不僅僅是文雅有禮而已。
他的手段,並不亞于掌管整個碧落宮事務的言繁。只是如今,宋臨照看著他這般樣子,卻是只想一把流火扇直接給他扇到山下去。
「你確實是孤兒不假,但是你的父母,卻是夜國人。」
孟書禮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宋臨照的眼眸里又深了一分。
「孟書禮,你知道自己有當年玄隱帝尊手下的血脈,也就是說,天下令必會對你造成影響,只是無殷手中的天下令影響的恰好是夜國和楚國中的一些人而已。而你,則是正好在那些被影響的人之中。」
「宮主既然都猜到了,那便是也給書禮定了罪了吧。」
宋臨照看著眼前這個依舊無比冷靜的人,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明明,他是可以不必如此的,即使控制不了血脈中的本能去听從天下令的召喚,听從天下令之主的命令,他也不是那等意識薄弱之人,完全可以把此事告訴他們,讓他們來想辦法,而不是這樣,直接觸到他的逆鱗,自尋死路。
林迎原本就是孟書禮手下的人,自然不會違抗孟書禮的命令,而且趙也他們也是知道孟書禮是他的人,在他靠近那里的時候也是不會阻攔。
只是,他卻是想不明白,無殷為何要下這樣的命令,又為何在戰場上幫了落落一次。而且,他總是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他似乎忽略了什麼。可是,究竟是什麼呢?
宋臨照還未曾想完,卻見孟書禮直接跪到了地上。
「書禮五歲入碧落宮,十二歲入選四大護法之位,十五歲掌管宮外各項生意,今次一事,乃是書禮之錯,按宮規應離開護法之位,重則趕出碧落宮。請宮主責罰。」
「孟書禮,你離開碧落宮吧。按規矩,你自廢武功,然後便下山吧,從此以後,你與碧落宮再無關聯。」
宋臨照知道,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可是事關落落,他便不可能把其當做一件小事,但是他終究,還是忍不下心親手害死陪伴在他身邊這麼久的孟書禮。
可是根據宮規,他不死也傷,而且一般情況下,碧落宮的人只有因為死而離開的,卻極少有被趕出去的。這樣的懲罰,對于孟書禮這樣把碧落宮當成自己的家,自己的一生的人來說,怕是比死還要難受。
但宋臨照卻是現代人,在他心里,只要留下一條性命,一切都是有轉圜之地的,也因此他並不明白孟書禮視死如歸的決心,和他要保護某個人的想法。
孟書禮在听完宋臨照對他的處置之後,站了起來,身體有些顫抖,但還是直直站了起來。
宋臨照本來是想要看著他自廢武功,之後就把早已準備好的藥給他喂下去,再把他帶下山的,可是他卻是看到了孟書禮嘴角淌下的鮮血,還有眼中的絕望。
「孟書禮,你……」
孟書禮揮開宋臨照想要過來扶他的手,向著崖邊靠近了幾步,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宮主,我服了浮屠。」
「什麼?你服了浮屠?」
浮屠是碧落宮中藥性最大的一味毒藥,乃是上古傳下來的,根本就沒有解藥,服了浮屠之人,三個時辰之內必死無疑。
而現在,看他已經嘔血的樣子,三個時辰,怕是就快到了。
「確實是浮屠。宮主,我知道這次的事情我觸到了你的逆鱗,本就沒打算活著。碧落宮對付背叛之人的手段,從來都是難逃一死。即便宮主你這次想要網開一面,可是我自己卻過不去自己這一關,今日,書禮便以死謝罪,只願此事終結于此,再也不會有碧落宮的人背叛宮主了。」
宋臨照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孟書禮對他慘然一笑,最後說了一句,「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恰是宋臨照那日求婚所用的《鳳求凰》中的一句,宋臨照听此一怔,卻是眼睜睜地看著孟書禮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了崖邊。
原來,就是那一怔的時間,孟書禮已經跳下了山崖。
而宋臨照,卻是連他的最後一片衣角都沒有抓到。
碧落宮人,只能以死相離,初次之外,不可離開。
「孟書禮,你,這又是何必?」
宋臨照的話語飄散在空氣中,最終卻是什麼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