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十三年,永安將軍守岐陵,夜軍攻勢漸起,戰事愈頹。」
——《宋書永安將軍傳》
祁連山一直都是岐陵的天然屏障,這麼多年,無數次有人想要繞過祁連山來攻打岐陵,可是卻一直無人成功。
這樣的嘗試,一直到神武將軍聶葳駐守岐陵結束。沒有人知道永威將軍在祁連山上做了什麼,只是從他第一次上戰場贏了夜國的那場大戰之後,這祁連山就仿佛成為了其他三個國家的禁地一般,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將領會選擇從這里繞過去攻打宋軍。
這件事著實奇怪,可是卻已經成了四國人未曾宣之于口的慣例。直到後來,祁連山地底埋藏著三大遺族遺跡的消息傳了出去,還有聶家的血脈之謎隨著那個千年大族出現在世人眼前進一步揭開之時,世人方才明白,這祁連山,究竟是埋葬了多少秘密。
而如今,在永和三十三年的時候,卻是無人知曉其原因,不過是秉承著這麼多年傳統罷了。畢竟,岐陵對于哪國來說,都實在是一塊難啃至極的骨頭,不說聶家幾代的根基,就說如今永安郡主什麼都不顧一心只守岐陵的表現,就足夠讓每個攻打岐陵的將領吃一壺的了。
只是,無殷,並非普通人。他可以在後來聶音落和宋臨照一起想辦法對付他的時候一直保持著不敗紀錄,硬生生地在聶音落的「將星」之名上踩了一腳,自然也不會擔心那些所謂的傳統,更不會去想那什麼聶家軍幾代英豪的魂魄守護著祁連山之類無稽的傳言。
所以,這一次,在跟聶音落打了整整三年之後,無殷終于下定決心,要走別人都沒有走過的那條祁連山上的險路,繞到宋國軍營之後,跟聶音落致命一擊。
他知道這個決定讓那些十分相信祁連山的傳聞的老將有些接受不能,什麼一旦是打算攻擊岐陵駐軍的宋國人便會盡數折在祁連山上,什麼他找到的這條路正是祁連山上最為危險的一條路,什麼聶音落一定設好了埋伏就等著他前去,最後怕是全軍覆沒,這些話他都不想听。
所以最後他便把這些聒噪的家伙直接趕出了他的中軍主帳,自己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頭疼。
其實他也明白他們的擔憂所在,他也知道聶音落此刻定是收到了他們打算從那條算得上是「天險」的路上山,然後拐到岐陵後方襲擊他們的事,可是他要的,就是他們知道。
那幫人擔心聶音落會在祁連山上伏擊,或者是在他們好不容易下了山之後在山腳下伏擊,更甚至于與岐陵後方的忻州的兵力配合前後夾擊讓他們落入孤軍深入的境地之下。
可是他們卻是不知道,這樣的擔心根本就是多余。那條路有多難走他自是知道的,聶音落更是知道,所以她不會浪費她手中這些只減不增的兵士去走那條路給他們設下埋伏。
而山腳下,他們更是不用擔心,因為那條路最後通往的並非是山腳下,而是忻州的地下暗道。祁連山的其他路都是直接到山頂或山腳,也根本繞不到岐陵後方,不過是因為聶葳在一次上山探查之時,把那些可以到達的路都封死了而已。
這一條,卻是因為它所通往的方向,還有它的陡峭程度而被聶葳留了下來。畢竟聶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在其他國家通過地下暗道突然在忻州現身的時候不僅沒有被宋國的將士來個甕中捉鱉,反倒會幫著他們攻打自己守在岐陵的同胞。
沒錯,就是這個樣子。兩年前天下令就突然失去了作用,因為當時正值夜鏡塵給他封侯的旨意下達之時,他敏感地感覺到夜鏡塵對他的懷疑,于是便把天下令交了回去。
然而他沒想到的卻是,那天下令離開他的紫微槍之後,就真的變成了無用之物,與平常的流蘇無異。
雖然別人只覺得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流蘇,可是夜鏡塵卻是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可即便是這樣,夜鏡塵也是沒有把這流蘇再還給他,就那樣自己留著了。
而他後來,卻也是知曉,聶音落手中的天下令竟是在他的這個無用了之後,也變得沒有了任何用處。盡管,她的天下令還掛在她的紫微槍之上。
這原因他們都不知曉,直到宋潤流開始對付聶音落的時候,他才隱約猜到一點。想必是夜鏡塵和宋潤流已經聯手,就是為了讓聶音落葬身岐陵,順便抹黑聶家的一切。
而夜鏡塵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便是這天下令中的任意一塊如果離開了自己的寄生之處便會導致兩塊都變得無甚用處,所以聶音落在後來想要運用天下令中的血契來控制一些人的時候,才會一點效用都沒有。
他一直都知道,聶音落與他一樣,並不喜歡用天下令來做什麼,只有逼不得已的時候方才會用那麼一下。當年的戰場上的火藥之事,便是因為夜鏡塵的命令,他才用天下令控制了一個人,來完成這一切。
只是後來他卻不知為何,竟是在最關鍵的時刻不忍心了,導致這計劃落敗不說,還害得那個人暴露了。夜鏡塵也是因為這件事才愈發地不信任他。不過他後來在戰場上再無留情,卻是讓夜鏡塵終于放心了。
「聶音落,希望這次,你依舊能逃得過去。」
無殷的聲音在營帳內低聲響起,可是卻是無人听到。
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他在心里,對聶音落又是什麼感覺。
他知道聶音落一直把他當成了她的三哥聶音灝,在戰場上也是束手束腳,否則,她不至于在當年連敗三場,落到如此地步。
最開始的時候,在夜鏡塵知道這一點之後,還下達過命令,讓他假扮聶音灝,套出宋國的邊防圖,並把聶音落的永安軍一網打盡,讓岐陵再也阻擋不了他們的腳步。
可是他卻是拒絕了,在看到他們寄來的有關聶音灝的習慣之後,他更是一驚。聶音灝與他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若不是腦中那完整的記憶,他都要相信他真的就是聶音灝了。
的確,由他來假扮聶音灝他真的可以保證沒有一點破綻,畢竟他們連執槍和出槍的手法都是一模一樣,可是他卻是不想用這等不正當的方法,他想要堂堂正正地打敗聶音落,這個他認為當世將帥中唯一的對手。
所以,他把那些習慣全都改了過來。知道在第一次交戰的時候聶音落一定會注意這些,所以他完全都按照與聶音灝完全不同的方向出的手。後來,更是因為她不斷探尋的目光,讓他硬生生地把這些習慣全都徹底改了。
他原本以為他已經表現得如此明顯,聶音落定是不會再把他當成聶音灝了。可是他沒想到的是,即便他不打算用這樣的招數,卻擋不住別人用。
他並不知道夜鏡塵他們又用了什麼手段,讓聶音落對他的身份越發迷茫了起來,好幾次他都感覺得到她就差親自上前問他一句,他是不是聶音灝了。
而且有好幾次,她竟是完全不顧是在戰場上,直接就要過來掀掉他的面具。雖然最後沒成功吧,但是還是讓無數人不解。
其實他心里並不是沒有想過,要不然就配合他們的計劃,讓聶音落完全誤會好了,只是每次看到她眼中隱藏的那般濃郁的感情,他卻是最終下不去手。
他當真嫉妒她的兄長,竟然會有一個這樣念著他的妹妹,他自小無牽無掛,父母早亡之後,他更是只剩了自己一個人。即便是後來救了江曉巽,拿她當妹妹養,卻是也在這幾年感覺到了她那完全不是對一個兄長應該有的感情,而他又沒有那個心思,因此兩人這幾年更加疏遠了。
可是聶音落卻不一樣,他感覺的到她與她的兄長之間一定有著很濃厚的血脈親情,這是他一直渴望的卻得不到的。他承認自己是個涼薄之人,可是他卻對這樣的感情毫無拒絕的能力。
雖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何那麼希望聶音落真的是他妹妹,又那麼想要一份這樣的兄妹之情,甚至覺得他本來就是擁有的,但是他卻是一直不敢應承下來那個讓他假扮聶音灝的要求。
他一直期望著,自己就是聶音灝,卻也真的擔心自己就是聶音灝。
這幾年,他每次和聶音落在戰場上相逢,都是不會留手,好幾次差點就害死她了,而且夜鏡塵和宋潤流他們對她的算計之中,他也不是什麼都沒做的,當年在祁連山下的時候,他更是對著聶恆打了一掌,那一掌對于一個普通孩子來說自然是致命。盡管他並不知道聶恆最後為何活了下來,但是這些事情林林總總相加起來,他都會覺得,若是自己如果真的是聶音灝,那才是真正難以接受的吧。
畢竟,聶家幾代忠良,可是他卻是帶領著夜國人害死了無數宋國人。若他真是聶音灝,豈不是給聶家抹黑?
況且,他和聶音落已經快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若他真的是聶音灝,怕是才會給她帶來更大的傷害吧。
如此想來,還不如,他只是無殷。
帳外星辰渺渺,無殷不知,此時此地,也有一個人在自己的帳內,向著他所在的營帳看來,也這樣在心里想著,最好,他只是無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