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岐陵。
聶音落在中軍大帳中踱著步子,心中很是焦急,但是步伐卻是一點未亂,身後的紫微槍發出一聲清鳴,聶音落的神色一變,停下了子昨晚起便一直未停的步子,向帳子外面看去。
帳簾被人掀開,一個萬分熟悉的人走了進來。聶音落快步上前,看他完好無損的樣子,不由松了一口氣。
「子卿,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第一句話,不是問他找沒找到那陣法的破解之道,也不是問他有沒有其他的方法破敵,而是問他為何這麼久未歸。
不得不說,宋臨照在听見這句話的時候,心中是極為熨帖的。畢竟,這話中,只包含了她的擔心,並無其他。仿佛這一刻,他們又回到了現代的日子,沒有戰爭,沒有聶家,什麼都沒有,只有他和她的時候。
不過宋臨照卻也沒有忘記,他祁連山一行的目的,直接便說出了這次勘測的結果,「落落,這次算我們幸運,我和梁安都是恰好踫到了那條路。梁安看了一整晚,終于有了一點頭緒,只不過他說他還需要一點時間,若是不出意外,明天這個時候,他大概就能破解那個陣法了。到時候,我們便可以用這個方式把無殷他們引到那里去。」
聶音落听見他的話,著實是有些驚喜的,但是需要到明天才能破解,而他們布置也是需要時間,可是無殷前幾天便想到了這個方法,若是來不及該怎麼辦?
「現在,我們至少需要拖無殷七日才行。可是,該用什麼方法呢?」
真是一件事未考慮好就要想另一件事,聶音落只覺得,時間越來越不夠用了。
宋臨照在把一些跟著他的碧落宮的人也派上去幫助梁安之後,也是考慮過這個問題,若是他們可以模進夜軍的軍營,倒是好辦。只是他們也不是沒試過,夜軍的軍營,在無殷的慣例下,不說固若金湯吧,也是十分難以全身而退的。
此法不好用,便只能再想一個辦法,要知道,玖苑手中檢驗離思蠱的東西,就是因為無法進入夜國軍營,還沒有用武之地呢。
「子卿,你可打探到了他打算何時派兵?」
宋臨照搖搖頭,「還沒有。上次的消息估計是他故意讓人發出來的,這麼久了,我們不是一直很少得到他們的消息嗎?我甚至有些懷疑他這是不是疑兵之計了。」
聶音落把剛剛拿下來的紫微槍握到手中,坐在了椅子上之後便開始擦拭,听見宋臨照的話,也是一怔。
「我覺得他是真的打算這麼做,並非疑兵之計。無殷這人,要麼便是什麼消息都讓你打探不到,要麼便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攤在你面前。當初他守衢州的時候就是這樣,即便把自己的計劃全都告訴了對方,對方不還是大敗嗎?所以這次,他應該也是想要看看我們面對這個難題,打算怎麼辦。」
宋臨照把這幾年的事情都回憶了一遍,發現聶音落說的果然沒錯,只是他突然之間這麼做,又是何意?
「他跟那個死妖孽還真像,無論怎麼算計別人,總是要給別人一種他並沒有算計人而是光明正大地跟對方斗的樣子。的確,他確實是光明正大,從來只用陽謀。除非是夜鏡塵一定要他做什麼,他才會不這樣‘光明正大’。」
聶音落說到這兒,頓了一下,似乎有些頭疼,手中的紫微槍也被她放到了桌子上。
「他這麼做,無非是要跟我正式宣戰了。告訴我,他打算拼盡全力與我一戰了,以後,再也不會讓我罷了。」
宋臨照听到她的話也是一驚,「讓?他還曾讓過你不成?」
聶音落看著他那危險的表情,才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額,我就是有幾次跟他交手的試探了他幾下,而已。」
「而已?幾次?我覺得,你一定是每次跟他交手的時候都在孜孜不倦地試探他吧?落落,你當初怎麼答應我的?就算他真的是聶音灝,現在也是已經與你站在對立面了,而且他並不記得你,他只覺得你是他的敵人,最多還有點恰逢敵手的感覺罷了,怎麼可能還像聶音灝那般護著你?就憑他現在害死的這麼多宋國人,他就不可能再是聶音灝,即便真的是離思蠱的原因,他也只能為聶家抹黑!再也沒有人會承認他!」
聶音落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她也知道自己有很多次因為這樣的試探命懸一線,若不是他真的對她手下留情了的話,她可能真的戰死沙場。她其實一直都知,卻是真的忍不住。
聶音灝此人,佔據了她十年的生命,在初到古代的時候,除了聶葳,她與他便是最親的。即便後來她越來越適應了古代的一切,也是改變不了對于聶音灝的依賴。
不知是什麼樣的緣分,或許僅僅只是因為他在那十年中陪他的時間最長,或許是因為他瀟灑風流的性子深得她心,或許是因為他與她年紀相仿,總之,即便大哥和二哥也是一樣的疼她,她卻始終與聶音灝最親。
哪怕他總是嘴巴壞得很,哪怕他總是欺負她,可是她,卻是早在不經意間,把這個嘴硬心軟,妖孽瀟灑的聶音灝,放在了自己心中最為重要的位置。
或許沒有聶家的那場滅門之禍,她安安穩穩地長大,宋臨照終是會發現她的身份,她也不會忘記他們前世,那麼最後她還是會嫁給宋臨照。然後因為古代的這些規矩,而與聶音灝他們走得越來越遠,感情或許不會變淡,但是當他壽終正寢的時候,她也不會有那樣的不舍,那樣,放不下。
他死在他們感情正好的時候,他死在聶家只剩了她一人的時候,他死在幫她斷後的時候,甚至于他最後說的那句話,還是「走,別回頭,落兒,保重。」
他不再叫她小丫頭,他們的最後一面,只有這麼八個字,這是他話最少的一次,卻是在她心上刻下最深的印記的一次。
這麼多年,她不是沒有想過他可能還活著,只是每次都太清醒,清醒地知道他是真真切切地死了,死在了她的面前,而她,連他的尸首都無法收殮。
明面上看來,她早已放下了聶家的那些人,那些事,可是她卻知道,她根本沒有放下。所有的情緒,所有的不理智,都在等著一個機會,破繭而出,讓她措手不及。
而他還活著的消息,就是那個機會。
她看起來對于找到他並不是十分上心,可是其實她是在害怕,害怕他變成她不認識的那個樣子,害怕他不認得她,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從哪兒來的恐懼,只是她確實是一直怕著。當然,她更怕的是,聶蕤不過是在騙她,她家死妖孽真的是死了,根本沒有活下來。
後來,她知道了無殷。可是在她還不確定他究竟是不是聶音灝的時候,他卻是真的不可能再是聶音灝了。
夜國的戰神,特封封遠侯,另一把紫微槍的主人,他可以用著無殷這個身份享受夜國人的崇敬,可是他卻再也不可能姓聶,在他差點害死恆兒之後,在他害死了那麼多宋國的將士之後,在他,想要對她下殺手之後。
宋臨照說得沒錯,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即便是他想起來,即便那些都是因為別人的故意設計,即便是因為離思蠱,她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毫無芥蒂地叫他死妖孽,隨意調侃他了。
她所能做的,不過是與他一起給聶家報仇,給他們自己報仇,然後,也是不能恢復他聶家人的身份,只能讓他隱居起來,與她一起,罷了。
「子卿,我放不下,他真的太像那個死妖孽了。我真的覺得,他就是他。哪怕他和他用槍的習慣完全不同,哪怕他從來不用聶家槍法,可是他卻總是會在我故意試探的時候手下留情,就像當年我和他一起比輕功的時候,他總是在最後關頭讓我一樣。子卿,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想知道,卻又太想知道。子卿,我到底,該怎麼辦?」
宋臨照把面前這個已經有些哽咽的女子抱進了懷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心中突然涌上來一股濃濃的無力感。
他知道聶家對于落落的重要性,很明顯,現在落落是把自己對聶家的感情全都轉移到聶音灝身上了,畢竟他是唯一一個活著的人。
與完全是新生的聶恆不同,聶音灝是陪伴了她十年的人,也是她最親的哥哥,她自然是放不下的。
況且,落落一直都沒有失去理智,她最多也就是在戰場上試探一下而已,要是她真的失去了理智的話,怕是早就自己一個人闖到夜軍的軍營里了。
這樣發泄一下也好,她是真的把無殷當成了聶音灝,所以在知道他打算不再留情,與她徹底相決沙場的時候,才會這般難受。
而今,只能希望,無殷並不是聶音灝了。
但願,他,就真的只是無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