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殷還在夢中,卻又似乎不在夢中。
他親眼看著聶音灝在聶音落的臉上留下了一個十分凶殘的牙印,而聶音落則是被他咬得哭了好久。
直到聶葳回來的時候,她的哭聲才停止,而聶音灝則是被罰去書房抄書。
他靜靜地看著,看著聶音灝為了哄聶音落不遺余力地扮丑,看著聶音落終于在他的誘哄之下笑了出來與他重歸于好,看著他們一家人坐在他們的母親留下的青籬居內一起用膳。
他,只能這麼看著,永遠都不可能融入其中。那樣溫馨的氛圍,正是他一直最想要得到的東西。
只不過,他一直都未曾得到罷了。
時間很快過去,昔日在襁褓中的女孩和咬了她的臉的男孩也逐漸長大。
不過一個轉身,無殷便看到了六歲時的聶音落和八歲時的聶音灝。
W@那個時候,聶葳出征,家里只剩了聶音落和聶音灝兩人,而聶音灝更是因為被宋皇名為教養,實為扣押地養在了宮中,成為了他對付聶葳的籌碼之一。
聶音灝是十分敏感的,他早就知道了自家父親與宋皇之間的問題,也明白在皇宮內住著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讓他四處玩樂什麼都不必學是為了什麼。
不過,是想要把他養廢罷了。
有什麼比聶家再無將星更打擊聶家軍的自信的呢?
聶音灝的確明白,聶葳也教了他應對之法,不過這皇宮里的眼線實在太多,他也只是一個孩子,怎麼可能真的把所有事情都藏得一絲不漏?不說別的,就說他每天都必須看的兵書,便是極為容易被發現的。
在宮中過的步步驚心,聶音灝用了兩年時光終于讓宋皇相信他對兵法謀略等都不感興趣,這才把他放回了聶家讓他陪聶音落多待一陣。
其實他每年都會回聶家陪聶音落一段時間,聶音落也會去宮里看他。只是他們兄妹兩人都是不喜歡宮中的氣氛,所以她從來都不在宮中多待。
這樣在聶家相聚的時候,著實是很少。所以聶音灝格外珍惜,只不過他珍惜的方式有些不同。
比如無殷所看到的這個時候,聶音落正在午睡,而聶音灝卻是非常精神地拿著一支毛筆走進了聶音落的房間。
寥寥幾筆,便在聶音落的額上畫了一只,額,十分有特點的烏龜。
聶音落此時正在睡著,絲毫不知道她這個倒霉三哥在她的臉上做了什麼。
而聶音灝,則是在畫完之後,便如來時偷偷模模地離開了。
無殷這個時候只覺得,當初聶音落在他的中軍營帳里說的聶音灝最喜歡做的事情是欺負她這一點,還真是沒錯。
他其實很想上去提醒一下這個醒過來的聶音落的,只是她根本就不可能看得到他。而伺候她的丫鬟也都沒有告訴她她額頭上的異樣,她就這般頂著一個烏龜橫跨了整個聶府。
他看著那些見到這一幕笑得無比欠揍的聶音灝,不知為何覺得他似乎馬上便要倒霉了。
無殷的預感很是正確,聶音落最後還是發現了自己臉上的東西,根據聶音落多年的經驗,根本就不用想便是知道這究竟是誰做的了,所以她直接便去找了罪魁禍首。
當然,在去找罪魁禍首之前,她還把聶葳書房里的筆全都蘸滿了墨,拿了出來。
聶音灝本來正在自己屋內偷著笑,可是還沒笑完,卻見到聶音落這般生氣的樣子,當下便討饒告罪了,「丫頭,哥哥不是故意的,你消消氣,消消氣。」
只是還沒說完,聶音落便不管不顧地跳到了他身上,雙手勒緊了他的脖子讓他沒有辦法把她甩下去,然後便用那些毛筆在他臉上一通亂畫。
「我讓你在我臉上畫烏龜,我讓看著我丟臉一個人偷笑,死妖孽,今天我聶音落不在你身上畫一幅潑墨山水畫我誓不罷休!」
無殷當真看呆了,這是那個清冷絕倫,在戰場上冷靜沉穩的永安郡主?她小時候是這個樣子的?還有那個他們說的與他最為相似的聶音灝,他小時候就這麼任由一個女孩騎在自己身上隨意亂畫連躲都不躲?
這實在是太不像了啊。
他在這邊暗自驚嘆,那邊的聶音灝卻是苦不堪言。他知道這小丫頭早晚會發現,也知道以她的性子她一定會來找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是他就是忍不住這麼做了。沒有什麼原因,只是突然間想做罷了。
本來以為只要等她來的時候好好賠罪便完了,誰知道這丫頭這麼凶殘,直接就跳到了他的後背上,他擔心動作太大傷到她,便是怎麼也甩不掉了。
最後聶音灝還是認命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讓聶音落對著他的臉和他的衣服隨意畫了。
等到聶音落從聶音灝背上下來的時候,他的一身紅衣,還有那年紀雖小卻已經顯出了幾分妖孽的臉上,真的結合在一起成了一幅「潑墨畫」。
嗯,只有墨,沒有山水。
聶音落見他如此,方才滿意了,不過剛才一番胡鬧,她也是累了,隨意把毛筆一扔,便又跳上了聶音灝的背,讓他把她背回去睡覺。
無殷听到聶音灝咬牙問她的聲音,「你讓我這個樣子把你背回去?」
聶音落把頭埋到他的肩膀上,听到這話連眼楮都沒眨一下,「你剛才不是還讓我頂著一個烏龜跨過了大半個聶家嗎?你這個樣子又怎麼了?」
聶音灝想要反駁一下,但是一想到的確是自己先欺負的她,再加上看著她這樣有些累了的樣子的心疼,最後還是沒說什麼,頂著這麼一副樣子,把她背回了房間。
無殷深深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突然就笑了。
聶音落小時候還真是與曉巽像極了,都是這麼不願意吃虧,在外人面前就是一副端莊的樣子,可是在家人面前卻是可以隨意笑鬧,甚至都一樣喜歡這麼直接跳到別人的背上。
不得不說,若是他真的是聶音灝的話,那麼當初他收養江曉巽想要一個妹妹,一多半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她和聶音落之間的相像。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無殷卻是怎麼都壓不住了。
頭突然有些疼,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直敲入他心底,「你還不肯相信嗎?你是聶音灝,不是無殷!」
無殷抓著頭,神色有些不對,他也知道自己這個狀態也是不對,可是他卻怎麼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能一次次地說著,「我是無殷,我是無殷,我不是聶音灝,我不是!」
當他最後一聲喊出來的時候,眼前的畫面陡然一變,他腦中的疼痛也在這個時候暫時停了下來。
「這里,是哪兒?」
他這次沒有在聶府,反而是在一個山洞外面,他看到了已經成為少年的聶音灝,一如既往的紅衣妖嬈,只是這次,沒有聶音落。
這里的天上下了雨,與洳城一樣。
但是這雨再大,也沖不掉那山洞之外的滿地鮮血,還有聶音灝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的身影,仿佛,已是了無生機。
無殷顫抖地走過去,他心中有所感覺,若是他真的走了過去的話,他的人生都會被顛覆,可是他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還是上前了。
只是沒想到的是,他還沒走到聶音灝旁邊,就看到了一群黑衣人在趙苻的帶領下走了過來。
風聲和雨聲一起入耳,但是他還是听到了趙苻的聲音,他說,「把聶音灝帶回去。正好宋鳶那兒的離思蠱也快制成了,把孫妙請來,先給聶音灝治好,然後,便把離思種到他體內吧。畢竟是將星,以後還有大用處。」
「是。」那時跟在他身邊的並不是阿滄阿獠,而是其他人,應了一聲之後,便把地上已經失去知覺的聶音灝給抬了起來,一行人一起離開了。
無殷仿佛明白了什麼,只是他還是分不清這些究竟是夢,還是那些隱藏在他心底的記憶。
若是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真的是聶音灝不成?
不,這不可能,他不會是聶音灝的,他只是無殷,只是無殷啊。
這個時候,他的頭又開始疼痛,一些畫面接連浮現,上元之日的花燈,生辰日一個名為「蛋糕」的奇怪東西,染血的紅衣,第一次握到的紫微槍……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也是那麼陌生。
腦海中兩個聲音交替想起,「聶音灝,你是聶音灝啊!」「你是無殷,只是無殷。」
無殷此刻只覺得腦子都要被這兩個聲音給吵炸了,他心里隱隱約約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麼,可是卻是不肯相信。
最後當一切歸于平靜的時候,他只听到了一個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回憶中來,又仿佛就在自己的耳邊,「死妖孽,我不會再逼你了,只是以後,我們再不相干。」
他想要把那個聲音的主人留下,可是伸出去的手卻是什麼都未曾抓到,只能無力地垂落。
無殷猛地驚醒,卻發現自己還在營帳之中,而外面的雨,卻是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