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見過百花齊落的景象嗎?
我曾經見過一次,在雲霧山的百花谷里。
那時師傅找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安靜地離開了這個人世,而我,就是在那一天,看到了原本開得正好的鮮花,在那一天齊齊落下。
整個百花谷,瞬間慘敗不堪。
音落說,這是因為師傅照顧這些花們,花與師傅有了感情,它們這是在為師傅送行。
我從不相信鬼神之說,只是這一刻卻是不得不相信。
若是這世上真的沒有鬼神,那這些花,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不止一次地想過,若是有朝一日我也死在了這里,那麼這里的百花會不會為了我落一次?
可惜,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答案了。因為當我死去的時候,百花谷是真的殘敗不堪了。
而我,也是沒有資格讓這些花為我而落了。
因為,我早已不配。
不過那個時候,我卻是知道,這一生,我從未悔過任何事,無論是逃出遺跡,被師傅撿到收為徒兒,還是後來認識了燕雲笙,與他糾葛一生,又或者是與聶音落決裂,選了一條最不該選的路。
這些事情,我都不後悔。
只是,有些遺憾而已,遺憾當時的自己選擇的都是最不應該選的路,遺憾我沒能好好活過這一生,不過,我一直都覺得,這世上,怕是有許多人都會與我一般的吧。
我的一生,究竟是如何的呢?
突然間有些不太記得了,在魂魄離體,被勾魂使者帶走的時候,所有的往事浮出腦海,一切終于變得無比清晰。
可惜的是,我還沒有回憶完我的一生,便被帶上了奈何橋,喝下了孟婆湯。
我沒能看到百花谷的百花齊落,可是我卻看到了忘川河旁艷麗得讓人流淚的彼岸花,還有三生石上刻下的我這明顯的一生,所有的記憶漸漸被抽離,我終于失去了意識。
只是,突然之間有些不舍,我當真是不想就這麼忘記我的一生,哪怕在別人看來,忘記,才是應該的。
我不想忘記,不想忘記屬于花宛茵的一切,若是連我都忘記了的話,那麼這世上,可還有人記得,花宛茵這個人曾經存在過呢?
我掙扎了起來,想要把已經咽下的那口孟婆湯吐出來,可是已經無用了。
而我,卻是因為搗亂了這轉世投胎的秩序,被判官罰判在冥界呆一段時間之後,才能再入輪回。
這在別人看來,應該是最為嚴重的懲罰了。可是對于我來說,至少我還可以多做一段時間的花宛茵,這樣,也不錯。
我被送入了九幽城,這里的鬼魂全都是因為犯了事情或出了意外而無法轉世的,每一個鬼魂都有一個自己的住所,每一個鬼魂也都有相應的鬼差看管,除非可以再入輪回,否則便不可離開自己的住所一步。
我也不例外。
作為被判官親自判罰的鬼,看守我的鬼差可是打起了十二萬分小心,怎麼都不肯離開我一步。
起初我十分不適應,但是後來竟是慢慢地習慣了。
畢竟作為一個鬼魂,與正常的人是不一樣的。
我不需要吃飯,不需要喝水,每天就只是在自己的房間里面飄來飄去,全然無事可做。
當然,也不是真的無事,有些時候九幽城來個什麼人或者出了什麼事,人手,不,鬼魂不夠的話,我們這些鬼還是可以出去看看的。或者幫忙招待一下那些傳說中的上神,或者幫忙解決一下九幽城里的事情,都是極有可能發生的。
我曾經見過有人招待上神的時候被上神看上,收為徒弟或者隨從一步登天,我也曾經見過離恨天落的時候那些去幫忙的人只是一瞬間,便魂飛魄散。
而我,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大部分事情都參與過,卻是既沒被上神看上過,也沒有落到魂飛魄散的下場。
雖然離恨天落的時候,我也受了重傷,不過因為負責看著我的鬼差大人實在是太過盡職盡責,一不小心便幫我擋了那致命一擊。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見過這位鬼差大哥,原本我還在遺憾著,可能以後都沒有機會向他道謝,可是卻沒想到他最後竟是回來了。
待在九幽城這麼多年,我都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可是那天看到他的時候,我突然就有了勇氣,邁出了與鬼差大哥交流的第一步,當然,這後來也成為了我最後悔的一步。
「鬼差大哥,上次的事情真是謝謝你了啊。對了,你的傷怎麼樣?沒出什麼事兒吧?」
鬼差大哥很是高冷地看了我一眼,微微點了下頭,並沒有說話。
你問我怎麼看出來他高冷的?那還不簡單嘛,雖然他全身上下都是一片漆黑,連臉都蒙上了,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可是看他的眼神就能知道,這家伙絕對是在端著自己的高冷範啊。這種絕對不可能對我這種小鬼魂低下他高貴頭顱的鬼差大哥,怎麼可能不高冷呢?
咦,高冷這個詞是誰交給我的來著?我怎麼突然有些不記得了?
心里有些煩躁,我知道我忘記了很多東西,卻又並沒有完全忘記。而且似乎就是因為我不想忘記才會被關到九幽城的,我還記得當初給我灌孟婆湯的那個人似乎還長得挺漂亮的,只是可惜,我卻沒能再見她一面。
咳咳,又跑偏了。我這愛走神的毛病,可能是生前就有的,因為我還記得有一個人曾經在我耳邊說過,「宛茵,你這愛走神的毛病什麼能好啊?」
那是一個很低沉的聲音,也很熟悉,可是不知為什麼我一想起這個聲音就很想哭,或許,那個人是我早逝的爹?
嗯,我覺得很有可能。
「咳咳,那個,鬼差大哥啊,你在這里當了多久的差了啊?」
「三百年。」
咦,鬼差大哥居然理我了?真是不可思議。
早知道這樣,我早就跟跟他說話了。這麼多年沒見到幾個其他人,我早就憋得慌了。
見鬼差大哥跟我說話,我也不再矜持,畢竟都是過命的交情了,怎麼說,我們也應該能有點共同語言。
「三百年啊,那還真是夠久了呢。」
「你已經在這待了三百多年了。」
「額,是嗎?我不太記得了。」
我原來待了三百多年了嗎?怎麼我一點都沒感覺呢?明明感覺不過最多幾十年而已,原來,已經三百多年了啊。
鬼差大哥又不說話了,我只好繼續開口,「鬼差大哥,你有名字嗎?我總是這麼叫你鬼差大哥也不好啊,萬一出去的時候我這麼叫,你也不知道我叫你是不是?」
鬼差大哥看了我一眼,低沉的聲線吐出兩個字,「雲笙。」
「?」
我不知怎麼回事,在听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突然就想起了這麼一句話,不禁感嘆一聲,「這還真是一個悲傷的名字。」
雲笙看向我的目光里有波光閃過,可是卻不過是一瞬,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你,叫什麼名字?」
我想了想,終于把僅存的記憶中的名字給想了出來,「宛茵,我的名字是宛茵,宛然可遇,綠草如茵的宛茵。」
「宛茵,是嗎?」。
我點點頭,不知為何,突然間覺得他在叫出我的名字時,竟然會讓人覺得這麼悲傷。
突然就不想再跟他說話了,可是畢竟這是陪了我三百年的人,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大度一點,不能因為人家的聲音就不理人家才對。
所以,我又換了一個話題,「雲笙,你既然才當鬼差三百年,那麼你應該是死了之後才成為鬼差的吧?你是怎麼死的啊?」
雲笙沒有看我,聲音又恢復了原來的低沉,似乎剛才的感傷和悲哀都不存在一樣,「被人所害,不過那時我也已是強弩之末,早已病得撐不住了。那你,又是怎麼死的?」
我沒有看到他握緊的雙拳,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卻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似乎是被箭射死的,不過前因後果卻是全然不記得。
「我應該是被箭射死的吧,不過我也記不太清了,當時被灌了一些孟婆湯,忘記了很多事。」
「那,你都記得什麼啊?」
「我覺得我記得好像挺多的,我的名字是宛茵,好像有一個對我很好的師傅,也有一些對我很好的朋友,更有一個對我很好的丈夫,所有人都對我很好。」
「你,竟是覺得所有人都對你很好嗎?」。
我不解地看著他,「是啊,不然我為什麼要那麼拼命地不喝孟婆湯,就是為了保留下這些記憶呀。」
我感覺雲笙似乎有些生氣,可是我卻並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只听他說了一句,「宛茵,你真是個傻子。」
之後,他便不再理我了。
我也有些生氣,他憑什麼這麼說我?而且我本來還不想理他呢,也罷也罷,就算我今天的時間都浪費在鬼身上了。
不對,他不就是鬼嗎?
哼,算了,以後我也不再理他了。
心中做下了決定,可是卻不知為何,我總是覺得,雲笙這個人,似乎與我有著一些聯系,不過,我並不知道罷了。
這個時候,我忘記了燕雲笙,我的生命中,只剩下了雲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