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始御三家之一,間桐家,也就是瑪奇里家族,這家的Master是數年前因為看穿了自己家族的本質而與間桐家斷絕關系的間桐雁夜。
從結論上而言,間桐雁夜在精神上已經超月兌了痛苦,然而,卻沒有辦法超月兌。
進入第三個月的時候,他的頭發已經全部變白,肌膚上到處布滿了痂痕,痂痕以外的地方則是沒有血色的死灰色。流走著名為魔力的毒素的靜脈,已經膨脹得仿佛透過肌肉都能看到,全身就像布滿了幽黑色的縫隙。
因此,的崩潰比預想中來得還要快,特別是左半身的神經首當其沖,有一段時期左邊的手臂和腿腳幾乎完全麻痹,經過緊急處理後雖然重新獲得了感覺,然而至今左手的反應仍然比右手慢半拍,急行的時候左腳只能拖著走。
脈搏不整帶來的悸動算是家常便飯了,喉嚨已經吞咽不下固體食品,只能用葡萄糖的靜脈注射來代替進食。
從現代醫學的觀點來看,他的生物機能已經處于非正常狀態,然而雁夜依然能站立行走,很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用生命換來了一個「魔術師」,而正是拜這個魔力所賜,他才能繼續站立行走。
一年以來一直噬食雁夜的刻印蟲,差不多已經成長到能發揮魔術回路作用的階段,現在正漸漸發揮作用,延續掙扎在生死線上的宿主的性命。
單從魔術回路上而言,現在的雁夜已經具備了基本的魔術師資格,間桐髒硯對此也頗感意外,現在,雁夜的右手上已經清晰地刻上三枚令咒,聖杯也承認了他作為間桐家代表的資格。
在髒硯看來,雁夜只剩下一個月的命了,而雁夜本人則認為,這已經是足夠充裕的時間了。
現在聖杯戰爭已經進入了倒計時階段,一旦七名Servant全部被召喚出來,即日戰火就將燃起。
戰斗的時間,從過去的例子來看,只需兩周不到,雁夜的死期來臨前還有足夠的時間。
然而,現在的雁夜如果要激活魔術回路的話,也就意味著要刺激刻印蟲。
當然,那時候上的負擔要遠遠超出其他魔術師。最壞的情況,就是在戰斗即將分出勝負的前一刻,刻印蟲甚至會把宿主噬食至潰壞,這也不得不考慮在內。
雁夜與之交戰的不僅僅是其他六名Master,其實他最大的敵人,是寄宿在他體內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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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晚上,為了面對即將來臨的最終考驗而走向間桐邸地下室的雁夜,在途中的走廊下偶遇了櫻,也是他回到一度放棄了的家中,將自己弄得不人不鬼,壽命將盡的原因。
「……」
一見面櫻臉上就露出了驚怯的表情,這著實讓雁夜心中一痛。
雖說事到如今已經無可挽回,但沒想到連自己都成了櫻懼怕的對象,雁夜此刻十分難受。
「喲,小櫻——嚇著你了麼?」
「……嗯!你的臉,怎麼了?」
「啊啊,有點……」
昨天,左眼的視力終于完全喪失,與壞死白化的眼球一起的,還有周圍的臉部神經也完全麻痹,眼瞼和眉毛都無法動彈,恐怕左半臉已經像死人臉一樣僵硬,連自己看到鏡子的時候都覺得一股寒氣從背脊升起,也難怪櫻會害怕。
「看來又輸了一點給身體里的‘蟲’了。叔叔真沒用,不像小櫻那麼堅強。」
本來想做出個苦笑的表情,但出現在臉上時卻顯得如此怪異,櫻更是被嚇得縮起了身子。
「——雁夜叔叔,越來越變成另一個人了。」
「哈哈,是嗎?」。
一邊用干硬的笑聲掩飾,
——你也是啊,櫻。
一邊在心中憂郁地低語。
現在改姓為間桐的櫻,已經變成了一個與雁夜記憶中那個少女完全不同的人。
如人偶一樣冰冷、空洞而陰郁的眼神,整整一年里,從未看見過她的眼中流露任何喜怒哀樂的感情,過去那個和姐姐一起嬉戲的天真少女的面容,如今已經不復存在。
這也難怪,只要想到這一年里,為了成為間桐家的魔術繼承人,櫻受到了怎樣的對待。
櫻的確實具備作為魔術師的充分素質,在這一點上她的優秀是雁夜及其兄長鶴野無法比擬的。
但,她畢竟身上流的是遠阪流魔術師的血,而間桐的魔術與之有著屬性上的根本差異。
老頭子為了把櫻的身體調整到「接近間桐」,所采取的措施,就是在間桐家地下蟲窟借「教育」為名日夜虐待。
孩子們的心靈是稚女敕的。
他們還沒有成型的信念,也無法將哀嘆轉化為憤怒,面對殘酷的命運,他們還無法選擇憑意志力去抗爭。
而且,由于孩子們還沒有充分認識人生,所以希望和尊嚴也都還沒有完全培養起來。
因此,當面對極端的情況時,孩子們比大人更容易封閉自己的心靈。
因為還未品嘗人生的喜悅所以可以放棄,因為還未理解未來的意味所以能夠絕望。
像這樣虐待一名少女讓她封閉心靈的所謂「教程」,雁夜整整一年內不得不親眼目睹。
當體內寄生蟲饕餮的劇痛陣陣傳來,現在讓雁夜心中難受的卻只有激烈的自責。櫻的受難,毫無疑問雁夜自己該負有最大責任。他詛咒著間桐髒硯、詛咒著遠阪時臣,同時把同樣的詛咒加諸自己身上。
唯一的一點光明就是——向人偶一樣自我封閉的櫻,只有面對雁夜的時候可以放松戒備,可以在見面時輕松地說上幾句話。
這是同病相憐,還是以前她還是遠阪櫻的時候的交情呢?無論如何,在少女的眼中,雁夜不是像髒硯和鶴野那樣的「教育者」。
「今天晚上,我可以不用去蟲倉了。好像有什麼更重要的儀式要舉行,爺爺說的。」
「啊啊,我知道。叔叔代替你去下面了。」
听到這樣的回答,櫻歪著腦袋看著雁夜︰「雁夜叔叔,你要出遠門嗎?」。
也許小孩子敏銳的直覺,已經告訴了櫻雁夜即將面對的命運,可是雁夜不想讓櫻擔心。
「這以後有一段日子,叔叔要忙一些很重要的事,也許沒什麼時間像現在這樣,和小櫻好好說話了。」
「這樣啊……」
櫻的眼楮從雁夜身上移開,仿佛又要找尋那個只有自己存在的地方。受不了櫻的這個樣子,雁夜強行接過話頭繼續往下說。
「小櫻,等叔叔的工作忙完了,我們一起去玩吧,帶上媽媽和姐姐。」
「媽媽和、姐姐……」櫻躊躇了一下,「……我已經沒有人可以這麼叫了,爺爺跟我說,要我當她們不存在。」
用很為難的聲音回答。
「是嗎……」
雁夜在櫻面前跪下來,用尚且靈活的右臂輕輕抱住櫻的肩膀。這樣把她抱在胸前的話,櫻就看不到雁夜的臉,也就不會被她看到自己在哭泣了。
「……那麼,就帶上遠阪家的葵阿姨和小凜,叔叔和小櫻,我們四個人一起去遙遠的地方,像以前一樣一起玩吧。」
「——我還能見到她們嗎?」。手臂中的女孩輕聲問道。
雁夜緊緊抱住她,點了點頭。
「啊啊,一定能見到的,叔叔向你保證。」
沒法再做進一步的保證了。
可以的話,他想說別的話。說還有幾天就能把你從間桐髒硯的魔手中救出來,說在那之前請稍微忍耐,他想在這里把這些話說給櫻听。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櫻已經被絕望和悲觀麻痹了精神,拼命保護著自己,無助的少女為了抵抗難忍的痛苦,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把「能感受到痛苦的自己」抹殺。
這樣的孩子,對她說「要有希望」,對她說「要珍重自己」——怎麼可能做得到呢。這種不負責任的台詞只能寬慰說話的人。對她許以希望,就等于把她用來保護心靈的「絕望」剝奪,而沒有了絕望的保護,幼小的櫻的身心,只需一個晚上就崩潰了。
所以——
即使同在間桐大宅里生活,雁夜也從來沒有對櫻說過我是來救你的之類的話,他只能作為一個同樣被髒硯「欺凌」、和櫻一樣無助的大人,僅僅活在她的身邊。
「——叔叔差不多,該走了。」
估計淚水停了,雁夜放開了抱住櫻的手,櫻臉上帶著與平時不同的奇妙表情,抬頭看著雁夜那張壞掉一半的臉。
「……嗯,拜拜,雁夜叔叔。」
臨別的話似乎應該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年紀小小的她似乎也明白了。
櫻轉過身去,像平時一樣不緊不慢地走開,看著她的背影,雁夜痛切地、衷心地祈禱——別晚了、別晚了。
雁夜自己已經無所謂了,他已經決定把這條命交給了櫻、葵兩母子,對雁夜自身而言「晚了」,無非是指自己在獲得聖杯之前這條命先沒了。
雁夜更擔心的,是櫻的「晚了」——如果雁夜順利拿到聖杯,把櫻送回母親身邊的時候,但那個少女的心已經永遠蜷縮在名為絕望的殼里,再也不能出來。
這一年里櫻心里所受的傷,一定已經留下了傷痕,但至少這傷痕能隨著歲月的流逝慢慢痊愈,他希望她的精神還沒留下致命的創傷。
能做的只有祈禱了,能救治那個少女的不是雁夜,他已經沒那個壽命去承擔這個責任了,這個任務只能交給那些活下去的人們。
雁夜轉過身去,緩慢而毅然地邁出腳步,向通往地下蟲窟的樓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