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晃了一晃,來到我意外流落外界的第七日。
昨晚回到公寓時已近十點,由于半路接到雅子郵件提醒次日是阿妙的告別儀式,我決定上醍醐道場和雅子一塊休息等候,于是辭別丸子小姐和芙蘭醬前往道場,接著又一次和雅子小姐擠在一張床鋪上等候天亮。
期間順便關心一番打工少女在偵探事務所的打工經歷,得到的回答卻無外乎燒水泡茶、打掃屋子、偶爾幫麗子小姐——那位成熟麗質的職場女性——接電話記錄咨詢或工作委托信息之類的普通工作內容,並沒有凶殺現場探案或追蹤嫌疑犯等刺激的內容。
總之現在是周日,上午十時整,沒怎麼注重穿著問題,我們來到警視廳為中村健租用的一處處在靠近山丘位置的靈堂——雅子告訴我中村部長家樓層高且面積不大並不合適舉行儀式。
「阿妙、和你的同學老師會去嗎?」。
「這個、也許只有我們倆吧,」雅子說,「昨天中村叔叔告訴我,他會盡量減少邀請人,同學和朋友里除了我和愛麗絲,應該沒有別人了,老師大概也不會來吧。」
「他還真苛刻。」
「我想、是不希望麻煩大家或者還有一些案件的問題沒有處理完?邀請參加告別儀式的人太多會有許多麻煩?」
「請不請阿妙的同學老師參加在于他,我們別管了,走吧。」
像神社又似寺廟的古樸院落里,樸素的靈堂布置印入眼中,花圈花籃荷花盞之類的常見儀式用品完好地處在各自的位置,這大概與人里的一般習俗差別不大,靈堂最內部的上三層台階上擺著阿妙的黑白像,還是那幅天真的可愛少女面容,帶著我沒多少印象的可愛笑臉的遺像給人一種她隨時在向外打招呼的錯覺。
中村健和他的幾位下屬分列靈堂周邊,招待著不算少也不算多的訪客,我猜其中警察系統的同事和社會各界精英居多,從年齡、穿著打扮和無所不在的成功人士氣質上就能看出來——于是我和雅子反倒成了寺廟院落中較為顯眼的特殊人群。
「哎、那邊那個人……」我眼尖地發現一個給人更為特殊感覺的女人,她正遠離人群在靈堂外的水池邊面對碧綠的水面發呆。
「那是、啊、那是、那是阿妙的媽媽!」
「的確有點像,她為什麼不在靈堂里?」
「您也知道啦,中村叔叔和阿姨離婚好幾年,要不是發生這種事、她不大可能和中村叔叔再見面的。」
「哦……」
「阿姨好像很悲傷。」
「你也會讀心啦?」
「這個、不需要讀心吧,看著就知道啦。」
「唔、雖然面部表情上其實看不出什麼來因為她發呆了很長時間,不過根據我不靠譜的讀心結果來看她確實悲傷地忘了時間,而且還有一股發泄不了的憤怒。」
「憤怒?啊!是沖著中村叔叔的吧,阿姨把女兒交給丈夫,丈夫卻沒有保護好女兒,憤怒是應該的呀,可為什麼發泄不了呢?」
「哼,因為丈夫顯然處在強勢地位嘛,」我說,「可話說,中村部長對待妻子的態度我覺得應該是比較溫和的,接受前妻發泄憤怒不是啥不可想象的,但是,阿妙的母親即使向前夫發泄怒火又能怎麼樣,她顯然認識到了這點不能帶來好的結果所以干脆憋在心里,如果說是沖著凶手而去的憤怒,她就更無能為力了。」
「可是憋在心里比較傷身體誒。」
「可見外界人都是比較隱忍的……吧?」
「說起來愛麗絲老是說外界人的,是指城里人嗎?」。
「不、就是單純相對某個封閉的世界而言的外界,我不是說過我的住處在一個沒有人跡的森林深處嘛。」
「哦……」
「雅子小姐,你不要去安慰一下獨自發呆將悲傷和憤怒無奈深埋心底的母親大人嗎?」。
「可我其實沒見過阿姨更沒說過話啊,只是在阿妙的手機里見過母親的照片,我這樣過去的話,見到一個陌生的女兒同學出現在面前,阿妙的母親會更悲傷的吧,這時候還是讓阿姨獨處吧。」
「好像很有道理……不過你的另一重理由是害怕將自己在面對威脅時犯下的錯誤暴露在她面前吧。」
「唉、又被您看穿啦,好吧,我知道應該直面自己的內心,借口逃避都是不好的,也許將我的軟弱和過錯暴露給阿姨,讓她至少在我身上發泄掉一些憤怒和苦悶是一件好事呢,我這就去見她。」
「去吧,作為人生導師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雅子同學給自己打了幾秒氣,朝依然面對水池發呆的母親大人走了過去。
沒在意她和母親大人的溝通,我在靈堂外迎來兩波剛剛抵達寺廟的中老年男子,從院門外我就注意到他們幾人,前排從左到右分別是北條彥、藤田真吾、野間龍太郎,後排兩位則是新聞里見過一面的警視總監東田正平和疑似副監宮城新一的男子。
中村部長的陰謀顯然還未露出獠牙,宮城新一依然是警視廳的二號人物,而警察廳的麻煩大概已有了初步解決,所以北條長官被控制了一夜卻又毫發無損地與他的副手出現在政敵的下屬的女兒葬禮上。
後兩位對我當然十分陌生,所以在前邊三位稍稍放慢腳步的同時跨了過去直奔靈堂,至于這三位,我向真吾先生發去神念解釋了昨晚之後發生的事——他和小林的敵人至少暫時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順便慰問他和小林被靈夢化身耍弄又隨手丟棄的心理創傷,于是他點點頭目不斜視地進了靈堂——因為他的上司在我身邊停住腳步顯然有話要說。
至于另一位北條先生的前下屬、如今分屬不同部門的合作伙伴野間先生則向我點頭打個招呼緊隨真吾先生進了靈堂。
「您的處理方式讓人驚訝,」北條彥開口便說,「不過仔細想一想這又是很有趣的處理方式,說不上最好,因為給許多地方帶來了天災,卻也不是最壞,除了財產損失目前並沒有接到人員傷亡的消息。」
「咳、只是小私心作祟導致的結果而已,別想得太復雜。」
「我明白了。」
我覺得他沒明白,「話說為什麼您會來參加中村健之女的喪禮?而且把下屬和前下屬也帶來了。」
「沒有什麼特別目的,既然知道了這回事,就得承認近衛家制造的惡果,雖然改變不了過去,只能聊表心意,我以私人名義前來吊唁並不奢望中村健的原諒。龍太郎和真吾只是單純陪著老頭來罷了,不代表任何立場。」
「藤田真吾先生也許,野間龍太郎先生可未必啊,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也不是我關心的,」我說,「看到您出現在這里,我大概能猜到有關阿妙這件案子的最終審判結局,你們都沒有錯,錯的是近衛家,而且近衛家的確是直接元凶,這樣判決對大家來說是最完美的解決,然後呢,關于私底下走私武器導致的這起幾乎摧毀東京的危機,就和阿妙之死的案件毫無關系了,也不會拿到司法機關去說、更不可能讓媒體渲染,保密這點你們做得很及時很到位,就算聰明人猜出了真相也無法證明。」
「基本如此,但有一點,我會承擔警察廳這邊大部分責任引咎辭職,借此機會申請提前退休,往後的一切與我也不會再有關系。」
「怎麼看真正的聰明人還是您嘛。」
「多謝。」
即將退休的北條長官進入了靈堂,雅子小姐和阿妙的母親那邊的交談同時也告一段落,母親大人用不顯勉強的笑容送別雅子,接著轉身面對水池發呆,只不過在我感知中她的負面情緒舒緩了不少。
「看來是一次成功的會面。」我說。
「啊、也差不多啦,阿姨是個很好的人。」
「所以才沒有為難你,你也十分感激她對待你的態度,而且對自己背負的包袱感到輕松了不少對嗎,」我接著說,「這的確是好的發展,可你剛才也想過吧,如果阿妙的母親是個刻薄、不願意表達寬容、甚至陰森險惡的人,你又該怎麼辦。」
「也不能怎麼辦的吧,錯的是我,難道我能責怪阿姨不給予原諒嗎,我又不是為了達到脅迫她不追究我的目的才去見她的,所以不論阿姨的性格如何,我唯一的做法只有安慰和道歉啊。」
「雅子小姐越來越有明白人的感覺啦。」
女子高中生尷尬地撓頭。
「差不多該上香了,」見靈堂外稀稀拉拉的不多人陸續入內我說,「然後……好像沒啥然後了,這是本周最後一件要緊事。」
祭拜的過程波瀾不驚就此略過,反正在我看來作為當事人的阿妙既已徹底消除了自己的存在痕跡,別人的悼念感懷也就只對別人有一點自我暗示的作用、對當事人反倒沒有絲毫意義,知道真相的我也沒法說服自己相信這樣的祭奠行為有什麼特殊含義或作用,所以我不可避免地把這場祭奠權當做熱鬧來看。
另據我觀察,可以簡單地看出大部分人是沖著巴結關系而來、或工作關系的人情不得不來,前者我基本不認識想來無外乎承過中村健或警視廳的人情的社會各界人士,後者則是警視廳其它部門的同事或警察廳原則上的同僚,北條長官或許是真心吊唁,跟著他的藤田先生和野間先生則多半屬于不得不來的那一波,當然野間先生或許還有別的想法,那不是我關心的。
照著別人的規範動作做完祭奠上的簡單表演、輪到雅子時,我來到中村健身邊,他識趣地與我退後到靈堂靠牆邊的角落,讓幾位下屬幫忙接待。
「你的安排看來還沒有奏效,宮城副監的心思里甚至還包含著一點政爭勝利的愉悅感,你真有打算把他趕下台自己上位嗎?」。
「我有這個打算,無需否認,可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人生不過是不斷地賭運氣而已。」
「充分的準備才能招來好運氣,我覺得中村部長胸有成竹。」
「借您吉言,最遲後日最早今日下午便見分曉——只要委員長接受我的建議。」
「說起來,北條長官已經有了承擔事故責任引咎辭職順便申請提前退休的計劃,你的敵人少了一位呢,也許警視廳這邊有資格承擔責任的高官也只有宮城副監最為合適。」
「敵人,也許是吧,我始終尊敬北條先生,也希望他獲得一條順遂的退路。」
「哎、對了,您的夫人、不、前妻呢?我剛才好像在外邊的水池邊見到她。」
「她先一步離開了。」
「啊……我也離開吧,祝您好運。」
和雅子踏出靈堂前,我瞥見中村健回到接待位置發呆,直到下一位祭奠者到來問候,他被一旁的青年下屬拍肩膀才回神。
「回去吧。」我說。
「誒?回去?您沒有什麼想對中村叔叔說了嗎?」。
「我和大多數外界人沒有共同語言有什麼好說的。」
「……」
我該認真思考規劃在外界的生存問題了,若是因為外界生存適應不能而灰溜溜地逃回幻想鄉,我非得被紫大小姐嘲笑致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