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府,你說說。」楚淵威沉的聲音響起。
曹琦知府抹了一把冷汗,細細匯報︰「稟太子殿下,這些人是今天中午在太白居酒樓吃飯時中了毒,共有一十二人。微臣已驗明他們的身份,皆是本地有些名望的人士,是被一名叫做王度的富商聚集在此喝酒聚會的。誰知當場死在酒樓中,一十二人無一幸免。微臣已派人查驗過酒水食物並器具,未查出有施毒跡象,但微臣技藝微末,怕興許所施之毒太過高明微臣查驗不出,所以,請太子殿下再查驗一遍。」
蘇淺終于知道曹琦這知府不是白當的。她先就覺得漏掉了什麼。是了,她漏掉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案子發生在她的太白居,且很顯然是投毒案,不管最終結果和太白居有沒有關系,此時太白居的掌櫃並伙計都理應被控制起來審問。但他們卻好好的站在這里。這說明個什麼問題?。蘇淺分析了一下︰第一,這位曹知府一定知道楚淵就在城中,案子無需他來主審。第二,這位一直表現的慢半拍的曹知府,一定是知道太白居幕後的一些事的,譬如它幕後的老板是她蘇淺,所以他不敢妄動。
家屬們適時地一番哭訴,請求楚淵做主。
楚淵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停。哭聲戛然而止。「楚暮,你去看看。」
楚暮走到尸體前,掀開蓋尸的白布,很仔細地查驗了一番。「殿下,死者確系中毒,所中之毒與昨夜桃花閣那名女死者一樣,死于櫻灕草之毒。」
蘇淺的眼眸眯了眯。
櫻灕草是個什麼毒,好奇心一向較重的蘇淺倒是研究過。此草生于高寒地帶沼澤之中,毒性之猛甚于斷腸草之類的毒草,櫻灕草生長的地方百丈之內無一活物。但它花開似櫻,極其美艷,強過斷腸草之類百倍,是以得了個好听的名字。
櫻灕草這毒只能下在茶水中,才能無色無味不被人注意。若下在酒中菜中奇臭無比,易被人發現。蘇淺曾經想研究個為什麼出來,但苦于沒有各種現代儀器,無果而終。她猜測大約櫻灕草的成分和茶里的某種成分比較相契合,溶在一起會發生什麼化學變化,改變性味。
這個毒。幕後之人毒啊。蘇淺喟嘆了一聲。單濫殺無辜這一項,她就義憤填膺想替這些枉死的人報仇。再加栽贓陷害太白居這一項,她勢必要揪出這幕後之人人一雪心頭恨。
她掃了一眼誠惶誠恐流著冷汗的曹琦知府。她斷定這位知府定是知道這些人中的是櫻灕草之毒,所以當月隱提議要茶水喝的時候他出面阻止了。這人相當了解櫻灕草。
月隱這小丫頭從來就不笨,大約早曉得了人是中了櫻灕草的毒,才有那樣的試探。
「淺淺,你怎麼看?」楚淵看向蘇淺。她和上官陌都端坐著,他這個楚國正主連個座也沒有。
咳咳,蘇淺嗆了一口風。
有一句很流行的現代話在她腦際劃過,直落向天邊︰元芳,這個事情你怎麼看?
蘇淺沒有提供一個很具建設性的提議。只淡淡道︰「先看看現場吧。估計曹知府保護的很好,也許能查出個什麼。」
抬步入店中,閑雜人等被隔離在門外。
幾人移步到一張大桌前。十二人的大桌,桌上茶水酒水菜品保持著之前被一通吃喝的狀態。雜亂無章。但酒菜都是上品。這桌果然是有錢人才吃得起的。
楚暮端起茶水聞了聞,又端起酒水聞了聞。英俊的眉心擰成一團。「回殿下,茶中無毒,酒中無毒。」
蘇淺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看著楚暮查驗,不消他說,她也知道是無毒的。曹知府不是白當的。
她回頭去看上官陌。上官陌遠遠的站著,嫌惡地看著那一桌殘羹剩炙。
陌太子這是又犯了高貴的潔癖癥了。但這個潔癖癥患者卻給了她一個至關重要的提示。他目光停留在一盤臭鱖魚上一瞬。
蘇淺知道上官陌不會無緣無故去看一盤菜。
臭鱖魚。臭。
蘇淺猛的腦子靈光一閃。
楚淵已經走到那盤臭鱖魚面前。
臭鱖魚這種菜品雖然美味,但因其獨特的氣味,一般上不得大席面。這麼一群達官貴人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卻叫了一盤臭鱖魚,很讓人費解。誠然,臭鱖魚這盤菜因其特殊的美味很得一些人喜愛,如同臭豆腐,是很多人的最愛。
桌上這一盤已被吃了大半。
此桌這一群人都很喜愛這個菜啊。
「表哥,你喜歡吃臭鱖魚?」蘇淺移步到楚淵身後,目光跟隨他的視線看著那盤臭鱖魚。
楚淵一臉黑線,淡淡答道︰「不喜歡。」
蘇淺一副早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這些患潔癖癥的富家子弟啊,真愁人。
「上官陌,你呢?」蘇淺又問。
上官陌瞪了她一眼。她扁了扁嘴,低聲嘟囔︰「不喜歡就不喜歡,你瞪我做什麼?我還不能問一聲了?」
上官陌卻給了她一個雷劈︰「我還可以。」
蘇淺身形晃了晃,打了個趔趄。
「月隱,月魄,你們喜不喜歡?」蘇淺挨個兒問過去。
兩人還未作答,楚淵便道︰「你不用問了,淺淺。雖然未必人人都喜歡這道臭鱖魚,但他們十二個人確實都吃了這道臭鱖魚,筷子上都沾了臭鱖魚的氣味。」
「毒果然是下在臭鱖魚中的?」蘇淺挑了挑眉。
楚淵搖搖頭︰「倒也不見得。櫻灕草下在茶水中,可保持三個時辰的毒性,下在酒水中,可保持一個半時辰毒性,下在菜肴中,只能保持一個時辰毒性。現在已經是申時末,即便毒是下在這道菜中,也早查驗不出來了。」
蘇淺眸光眯了眯。凡事只要發生了就會有跡可循,即便菜中已無毒性,也能有辦法驗出菜中有沒有被下毒。這一點她可以做到,楚淵更可以做到。但顯然楚淵不願意做。
「曹知府,將太白居一干人等羈押。」蘇淺冷冷下了一道命令。
太白居掌櫃有一絲色變,但馬上恢復平靜,跪了下去。店中一應伙計瞬間慌亂起來,求饒喊冤之聲不絕。
蘇淺心情不大好,擰眉微怒︰「喊什麼喊?做過的一個也不會放過,沒做的一個也不會冤枉。只是羈押審問,又不是定罪。成何體統。」
楚淵卻擺了擺手,淡然道︰「只抓踫過這道菜的人吧。毒是下在這道菜里的。」
蘇淺抬眸看了他一眼,他表情淡淡。
「有些嫌隙生了,便真的撫平不了了麼?淺淺,在你心里,我就是那麼卑下的人麼?」楚淵聲音有些悲涼,邁開步子走出了太白居。離去的背影中說不出的孤寂。
這話說的突兀且奇怪。
蘇淺愣了一瞬。有什麼東西在眼中碎裂開來。有一絲灼熱。
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不再信任他了?
上官陌淡淡看了她一眼,兩步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曹知府共抓了三個人。一名廚師,一名刀案,一名上菜的伙計。很利落地將人帶去了府衙。門口的尸身也著家屬認領帶回家中發喪下葬。當日發下公告,喪葬費用公中出,懲辦凶手的事待案子水落石出會給受害人親屬一個交代。
蘇淺和上官陌沒有跟去府衙,卻也沒有了游玩的心,上了馬車直接回了桃花閣。彼時上官克正坐在大廳一個廊柱下的座位上喝酒。三人互看了一眼,都沒有作聲。蘇淺咚咚上了二樓。
上官陌尾隨她一同上了二樓。
門在身後被輕輕帶上。
上官陌站在門口,眸光深幽地看著躺倒在床上的蘇淺。
「做什麼?還不過來?」蘇淺瞪了他一眼。
「嗯。」上官陌輕輕應了一聲,聲音里竟有一絲暗啞。他腳步輕而緩,慢慢踱到床前,居高臨下看著蘇淺。半晌,輕聲道︰「蘇淺,你為了不欠他人情,不惜傾覆了太白居,我很高興。」
蘇淺臉上浮現一抹被人看穿心事的不自然,啐了一聲,「你就那麼小看我?你覺得在我眼中你還及不上一個太白居?」
「不是。我一直沒小看你。只是你心里裝的人太多,心太軟,我沒把握。我可以把握很多事,很多人,卻獨獨沒信心把握住你。」上官陌聲音里有一絲輕顫,一絲不自信。
蘇淺看著一貫雲淡風輕天下盡在掌握之中的他面上那一絲卑微,本來因為被算計而微惱的情緒化作了一聲長嘆。人一旦陷進愛里,再強的人也會變得卑微。她忽然很恨這句話。她坐起身,抓了個靠枕倚靠在床頭,面色有些沉重︰「上官陌,我們圓房吧。」
她曾經不止一次在心動情動耐不住他引誘魅惑的時候提起過這個詞,但只有今日是在完全清醒的時候完全出于心甘情願地提起這個詞。
上官陌一瞬間怔愣住。他看出她話是認真的。他曾經不止一次逗她引誘她,但每一次都把握了一個度。現在還不是要她的時候。雖然他想了千萬次。
「你不要以為我是要借以身相許消除你心里那該死的卑微,該死的恐懼,我還沒那麼偉大。我是認真的。我想要你,想了不止千次萬次。該死的,因為你,我眼中再容不下別的男人,還能有什麼辦法?除了要你還能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