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如此盛景,蘇淺搜盡腦中詞庫,也沒想起什麼好詞好句詠嘆一番,最後只得一句︰哇,白茫茫大地真干淨。
上官陌負手立在她身後,嘴角揚了揚,「我記得你以前念叨很多詩句,諸如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或者落盡瓊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無香。亦或者峴山一夜玉龍寒,鳳林千樹梨花老。還或者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松蘿萬朵雲。怎麼眼前只這干巴巴一句?」
蘇淺水眸眨了眨,干笑一聲,「嘿嘿,一時激動,全忘了。」
怔怔看了一會兒,對迤邐而來的幾名侍女道︰「你們誰也不許掃這個院子里的雪,給我留著。」
天真的模樣一時無兩。上官陌笑了笑,「別處的留著倒也罷了,琉璃棚頂的卻留不得,不見陽光會凍死小石榴苗的。」
「那就等吃完飯去掃了吧。」蘇淺從善如流答了一句。
遠遠地由吊橋上走來名身姿搖曳的女子,雪白的狐皮大氅,一行一動間隱約露出里面的粉色羅裙,不大會兒便要下吊橋。蘇淺清泠泠似雪的聲音響起︰「美人留步,不要壞了我的景致。」
踏雪而來的美人猛的頓住了腳步,大約沒有蘇淺內力深厚隔空傳音用得精妙,拿手兌成個喇叭在唇邊喊道︰「淺姐姐,太子哥哥今日在沁梅苑擺酒,我來邀你們同去的。」喊話的美人正是錦榮公主楚魚。
蘇淺猛拍了拍腦門,才想起來還有這麼個事情。想了想,道︰「美人,你來得忒早,早飯還沒吃呢。你先去吧,我一會兒得空就去,若不得空,你們且自己玩樂。」
那邊美人楚魚又喊︰「淺姐姐,太子哥哥在沁梅苑準備了鹿肉,今日要烤鹿肉吃,早飯就不用吃了,你和陌太子一會兒來吧。」
蘇淺嘴角抽了抽,腦間生生浮起《紅樓夢》中那一章「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羶」,難道說古人都愛這種趣味活動?烤的還都是野生動物。她近日開葷開得卻好,且又喜這一番蘇國從來不見的琉璃世界白雪紅梅的景色,對割腥啖羶這項活動就有了三分向往,遂答道︰「我晚會兒過去,手上還有點事情要忙,你們先去吧。」
楚魚踟躕了片刻,不敢涉雪往前,只好原路返回,有些悻悻地往沁梅苑方向去了。
草草用過早飯,蘇淺發動起歸雲苑所有人前去琉璃棚頂掃雪。因得她下了死令嚴禁破壞院中雪景,幾名侍女只好施展不太能踏雪無痕的輕功,居然也險險過關,沒將她的雪景踩上一腳。
蘇淺看著不知什麼滾過一般的雪地,眉頭深深擰了擰,聲兒有些壓抑︰「你們四個,今日將院子掃干淨,一個雪粒兒也不許有。」
倒不是蘇淺火氣旺盛以權壓人,實在是好好一團雪景,如今糟蹋得還不如印幾行腳印上去來得有意趣。蘇淺原意是要提攜她們過去,一手拎一個也不過就是來回兩趟的事兒,于她還不是太難辦到。恰逢欲說未說之時,就只見四位女豪杰一人扛一把大掃帚呼哧呼哧向竹橋掠了過去,衣袂揚起漫天飛雪……好吧,輕功不好學藝不精不是你們的錯,但輕功不好學藝未精就敢演什麼踏雪無痕,那就是你們的錯了。
四名豪杰剎住腳步,堪堪立在橋頭,不明白何以有此一罰,待轉回頭來,眸光掃見原本美好平滑的雪地上四道刮痕,比什麼滾過還深一些,都斂起眉低下了頭。
上官陌臂彎上搭著一件雪狐披風正走出來,瞧見蘇淺擰著眉生氣,笑了笑,道︰「罰她們一並將琉璃棚頂的雪也掃出去就完了,你生什麼氣。」說著,將雪狐披風給她穿戴齊整了,修長的手指靈巧地將系帶打了個蝴蝶結。
聲音穿過雪地傳到四人耳中,清清泠泠的一句話,將四人愁得軟倒在橋頭。掃一掃雪還好說,但那麼大一個琉璃棚子,掃下來的雪要堆到哪兒呢。若是堆在棚子下說不定整個太子府方圓五里的雪都要歸她們了。很顯然公主是不會讓太子府的小廝們來幫忙了的,因為是懲罰嘛。
「也好。早飯沒吃飽,咱們且去看看鹿肉烤好了沒有。」蘇淺揚了揚嘴角,攜著上官陌踏雪向竹橋而來。經過四名蹲坐在地上的女中豪杰之時,補了一句︰「我回來要看到棚頂是干淨無雪的。」
四名女中豪杰刷的站起向棚子掠去,揚起飛雪一片。
蘇淺心情不爽的時候是會有以折磨人為樂趣的癖好。別人被折磨得越狠,她越覺暗爽。
沁梅苑是在太子府東北角上的一座不大的院子。院中栽滿紅梅,專供冬日賞玩,平日並沒有人住在那里。
蘇淺和上官陌到得沁梅苑時才覺上了一當。院中有梅樹是真,但梅樹上雪壓虯枝,雪景倒是不錯,梅花就沒看到一朵。這原也怨不得蘇淺無知,她前世今生就沒賞過什麼梅花,詠梅詠雪的詩詞學過不少,從中卻只學到梅花開在隆冬盛雪之時。此時雖有盛雪,只是因那一場大雨,寒冬來得早些罷了,論時節不過是十月中旬,根本沒到寒梅盛開的季節,且楚淵這一園子梅樹的花期都是在臘月,離花開還有近兩月呢。
但她想上官陌博學多才也會被騙來,這就……
偉哉,楚淵。
梅樹底下一串一串又一串的大腳印子套小腳印子。踩出這些腳印子的人正圍坐在一圈桌案旁,從小蘿卜頭到玉米樁子到含羞草,大小不一。正眼巴巴且戰戰兢兢等著分肉吃。也不知他們日日山珍海味吃膩味了怎麼的,一個野鹿肉就把他們饞成這樣。
中間是幾個烤爐。烤爐前站的有楚淵上官克楚飛墨凌,竟然還有一個上官皓月。別人倒也罷了,上官皓月就有點不可思議了,他如今雖不是仇人,但也不是朋友吧。他緣何出現在這里,且還很熟稔的樣子,就耐人尋味了。
椅子上坐的這一圈大大小小幾十個蘇淺有的認識有的不識,不過單看長得良莠不齊穿得卻錦衣華裳的猜也猜得出,不過是宮里宮外皇子皇親紈褲們。大約還有幾位朝中重臣家的紈褲。
哪里還有什麼雪景梅景。
楚淵果然是個只會附庸風雅的。真正的風雅裝都裝不來一分。
這倒是合蘇淺的性情。她本就不是個風雅的。連裝都懶得裝一裝。只是那一圈蘿卜頭子玉米樁子忒鬧得慌。
見兩人攜手而來,蘿卜頭子玉米樁子含羞草們齊齊抽了一口冷氣。
白雪地上亭亭玉立兩個玉人,仙子仙女也不外如是了。
幾根玉米樁子閃著桃花目待要和蘇淺招呼一聲,目光還未落到美人身上,便被上官陌古瀾無波的眼神給凍了回去,抖抖地坐回座位上。卻都一改紈褲姿態,坐得無比正經八百。幾株含羞草羞羞答答卻又熱辣無比地向上官陌看來,蘇淺璀璨無比的一個笑容掛在唇邊,含羞草們便徹底羞答答低下了頭去。
蘇淺徑直走到上官皓月面前,翻檢著找到一塊烤得五六分熟的鹿肉,咬了一口,問道︰「阿皓你來了怎麼都不先去見過師兄師嫂?」
「去過了,你們沒睡醒。果然是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師兄將來繼承西月大統,少不得擔一個昏君的名聲。」上官皓月將蘇淺手中七分熟的鹿肉拿了回來,換了一塊八分熟的。
蘇淺愣了愣,臉不紅氣不喘地將七分熟的那塊又拿了回來,「這個成熟度剛好,八分有些老……阿皓你在哪里听到的這首詩?」
「忘了。」上官皓月費力想了想,搖搖頭,瞪著她,「七分八分有那麼大區別麼?」
蘇淺偏頭看了他一瞬,在他臉上沒看出什麼神色來。或許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說起過,被什麼人傳到了他耳中吧。隨即釋然一笑,將八分熟那塊鹿肉也拿起來,轉身遞給上官陌,道︰「這個八分熟剛剛好,給你。」
上官陌沒接,「我也比較喜歡五六分那種成熟度。」
蘇淺低眸看了一眼手中咬了兩口的鹿肉,隱隱還有點鮮紅,上官陌也好這口她倒是沒想到。「那這個給你吧。」抿唇一笑,將手中的肉塞到了他口中,將八分熟那塊自吃了起來。
一圈蘿卜頭子玉米樁子含羞草看得一愣一愣的。五六分熟的肉是什麼滋味?他們只吃過全熟的。
轉身走到楚淵面前,問道︰「表哥,擺酒賞梅,梅就不指望了,酒總該有的吧?」
楚淵笑了笑︰「就知道你是個饞酒的。且等一等,我從宮里要了幾壇梅花釀,一會兒就送到,梅和酒都會有的。」
蘇淺狐疑地看了他兩眼,從他爐子上找出一塊五分熟的肉來,手中那塊丟到一旁桌上。嘗了一口,吸了吸鼻子,「唔,表哥的手藝比阿皓的好很多。阿皓這個烤的外面焦的里面生的。真沒想到表哥你還是個中高手。都說君子遠庖廚,看來你們都不是君子。上官陌的菜做得比御廚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