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打開,蘇淺探進個腦袋來,先就「咦」了一聲,待到進來,話已說了一大串︰「你們這是在等我吃飯?呃,不是說讓你們先吃的麼?哎呀呀,勞你們諸位等著真不好意思,弄得我像多大身份似的,快坐下吃飯吧,餓死了。」話聲落,人已旋風般到了桌前,抬眼瞧見上官克大爺似的歪在軟榻上,一身血衣仍穿在身上,踹人的毛病又犯了,抬腳踹在他搭著腳凳的小腿上,惡狠狠瞪著他道︰「趕緊將這身皮去換了來吃飯,怪道都在這里等著不吃呢,你這個樣子誰有食欲吃得下飯?怎麼就只有你們?錦榮公主呢?你休了?」
上官克懶懶瞥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門後,一旋身從軟榻上起來,出門換衣服去了。
蘇淺往門後瞅,門扇子被人從後面推開,露出形容哀憐的楚魚。看情形就知道剛才她站在門邊,被蘇淺開門將她擋在了門後。「你干嘛站在那ˋ里?」蘇淺疑惑著問,身子已落座,手拿起筷子插了只雞腿先啃了一口,邊嚼邊道︰「表哥,阿皓,快吃飯了。都這個時辰了。」
她吃得一點淑女形象也無,連街頭小地痞都比她形容矜持。令楚魚不禁扼腕哀嘆她空長了一副美貌,不知道陌太子看上了她哪里,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男子都對她趨之若鶩。難道說男人們都是食色動物?連陌太子上官少皇太子哥哥這樣的人物也不能免俗?這個時候楚魚還能想到這些,腦容量堪稱極大。
上官克換了一身衣衫推門而入。顯然醉春樓沒有備他的衣裳,穿的是成衣鋪買來的新衣,還散發著漿洗過的清新氣味。玄色的雲紋錦衣,將他頎長的身形襯得英挺。大紅衣衫下他是邪肆妖媚的青年,玄色錦衣下他則是冷冽尊華的王侯。不過是換件衣裳,卻宛若兩個極端的人。
蘇淺一只雞腿咬在齒間半天沒反應過來。這個人為什麼總穿成一副不男不女的樣子,她大約知道一二原因了。倘或每日穿這麼一身玄衣,想不被他的兄弟們當眼中釘都難。上官克隨意一坐,嗤笑了一聲︰「你那是副什麼鬼樣子?」
蘇淺撇了撇嘴角,道︰「你穿這衣裳挺好。比那個大紅的好看。」
上官克哼了一聲,「爺又不是穿給你看的。」
蘇淺翻了翻眼皮。
眾人皆落座,唯剩一個楚魚囁嚅在一旁不肯坐。蘇淺邊吃邊道︰「錦榮公主不吃麼?或者是嫌棄我們這幾個人粗俗,吃飯一點斯文樣子沒有?也罷,讓掌櫃的給你另設一雅間如何?我和這家掌櫃倒有幾分交情,想必他會給我個面子,不會嫌麻煩。」
楚魚臉色白了幾分,期期艾艾坐了,道︰「不,不必了。」
蘇淺笑了一聲,道︰「這就對了,就一起吃多好。也省得別人嚼舌根子。知道的說是你不好意思和一群臭男人一起吃飯,不知道的說你端公主架子就不好听了。」
楚魚的臉又白了幾分,訕訕拿起筷子,小口吃著很是淑女範兒。
上官克瞥了她一眼,「食不言寢不語,這最基本的禮儀,蘇國皇宮里都沒教過嗎?」。
「教過。還教過男女不同席。克王是不是要離席暫避?」蘇淺吃得歡快,說得也歡快。克王爺沒了聲。半晌又不甘心地斥了一句︰「牙尖嘴利。」
沒人搭理他。另兩位吃飯都很斯文。一頓飯吃到戌時末才完。飯罷上官克自懷中模出一張紙,扔在楚魚面前,冷聲道︰「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我再無關系。」
楚魚扥著蘇淺衣角囁嚅︰「淺姐姐。」
蘇淺看著那張紙瞪大了眼楮︰「咦?我以為事情早解決了呢。看你們一起吃飯和和氣氣的,都沒有吃不下去飯的樣子,不是和好了麼?怎麼…….」她頓了頓,一副吃驚的樣子,「我在勞心勞力幫你們救人,你們好幾個人都沒有將這件事找個解決之道出來麼?」又作勢嘆了一聲,「解決不了找我也沒用。你太子哥哥在這里,你該找他為你做主。我已經盡力幫你救回了人,免你因殺人而償命。我覺得我做到這些已經算是大義了,不要求你回報我些什麼,但你若是還一味要求我為你做什麼,就忒不知事了。」
蘇淺見她黏上來心里就有些煩躁。老狐狸們為免事情鬧大到現在都不出面,看樣子是要楚淵和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楚淵處理這件事責無旁貸,但她就不明白他們憑什麼要自己參與到這件事里來。
她覺得自己已經忍這位錦榮公主到了極限。今日不撕破臉皮,只怕未來有的煩。也要給她皇上舅舅上上眼藥了。
楚魚戰戰兢兢地挨著她,又楚楚可憐地喚了一聲︰「淺姐姐,我,我知錯了。」
蘇淺推她一把,往後退了一步和她保持了距離,冷聲道︰「我不知你為什麼求著我不求著克王爺或者你太子哥哥,你認錯也該是向他們認,而不是向我認錯,或者,你覺得我們關系比較近?」
楚魚咬著下唇,搖搖頭,又點點頭。唇瓣被咬得發了白。
「那你是怎麼個意思?不想被休?」蘇淺挑了挑眉。既然楚淵不說話,她覺得,她代他行使一下權利他當無話可說。
「我,」楚魚欲言又止。若說想嫁,那是違心。上官克就是個紈褲公子,花心大少,嫁給他,一生就算毀了。若說不想嫁,毀了這樁聯姻,她死也不能贖其罪。她躊躇著,心里希望能有個完全的辦法,可以不必嫁也不必死。她將這個希望寄托在蘇淺身上,委實是因為沒人可以寄托了。她听說,醉春樓是蘇淺的地盤,她想著,如果她動了她的人,她應該不會放過她,殺她不至于,但會毀了她的一生。她賭她會毀了她和上官克這樁姻緣,令她從此成棄婦以泄心頭恨。她再賭她會保全她一命令她終生不好過。然這個賭注下得委實很爛,蘇淺若果真是個空有美貌的花瓶大概會遂了她的意。但蘇淺這人從小被算計大,最恨的就是被人算計。最擅于的就是反算計。
「我想嫁。」她狠了狠心,道。心里寄希望蘇淺因恨不會讓她如意。她說想嫁,蘇淺她就偏不讓她嫁。
蘇淺並不知道她心里的算計。若是知道了,少不得會嗤笑一聲,「這點道行。」她若心情高興時說不定又會教一教她,所謂的計謀是將可能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計算在內牢牢把握,而不是像賭博一樣開大開小全憑天意。
蘇淺此時自是有自己的打算的。第一,她要為她的人討回公道。她的字典里,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沒道理行了凶卻不被問責。
「克王,給個面子。」蘇淺笑嘻嘻道。
上官皓月楚淵上官克全目光爍爍望向她。這算唱的哪一出?求情是這個求法?
「我是你準弟妹,給個面子。」她又道。
「……」上官克無語地望著她,一張臉黑了又黑。
楚魚低眉斂目,心里卻有一喜。這個節奏,分明是不想她嫁,求情都求的沒個誠意。
正欣喜間,卻听蘇淺話鋒一轉,「人家也算美人一枚,且又是金枝玉葉,而且,兩國已交換國書,定了婚約,你的個人的休書不管用的。這樣吧,我給你個面子。」
眾人都抽著嘴角看著她。說話間將求人家給她面子就變成了她給人家面子,這女人……沒談過判吧。但她說的還真是個道理。楚魚的心沉了一沉。
蘇淺續道︰「你不就是氣她傷了夷陵姑娘麼?這簡單,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將她打六十大板扔到刑部大牢里,著人好好管教,不到婚期就不放出來就是了。若還覺得不解氣,就再加二十板子。克王,如何?」
上官克望著她,桃花目中顏色幽深幽深的。
另兩人望著她,心里想著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欺我。
楚魚腿軟了軟,恨意陡生︰「蘇淺,你,你好狠毒!你如此害我你,你,你不得好死!」說話失了分寸失了理智。
蘇淺笑了笑。「錦榮公主這話說的真不地道。我救你,你卻這般罵我咒我,二舅舅二舅母教的你好規矩。呵,也罷,既然是不稀罕我救,克王,你愛怎樣就怎樣吧。這事我不管了。」
楚魚軟倒在地。將希望寄托在楚淵身上,泣不成聲︰「太子哥哥,她這是假公濟私!太子哥哥,你別信她的,你饒了魚兒吧。」
楚淵沉默了半宿終于淡漠出聲︰「你應該感謝她救活了夷陵姑娘。不然,你就不會是挨板子這麼輕的處罰了,殺人是要償命的。」
上官克忽然璀璨一笑,「好,我就承你這個面子。不過,板子要上菜市口打,選個黃道吉日,本王親去監督執刑。」
蘇淺攙住楚魚,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扶到軟榻上按坐下,附耳說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雖是附耳的話,卻並未避諱在座的諸位。諸人都听了個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