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福公公一頭冷汗,暗忖著這兩人和傳言都不大搭界啊。但傳言是什麼,還真不好說。關于那位少皇,是新近半年才出現的人物,外面傳的凶,說是本事了得,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不在話下,長得也天仙一般,少皇他長得固然是好,無可挑剔,但有什麼本事,委實看不出。其實本事這東西,是要機緣巧合見識過才能探得出的,看不出來也還罷了。但關于這位蘇國長公主,傳得可就五花八門了。一說她狡猾多謀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也有說她心懷悲憫菩薩心腸愛民如子,還有說她囂張跋扈不守禮制言辭癲狂,更有說她手眼通天翻雲覆雨尤勝男兒,但哪一樣傳言也和今日他所見的這位公主不搭邊。今日之見,只覺眼前的女子性子溫婉端莊活潑有趣容顏傾國又傾城,他服侍在皇帝身邊數十年,見識多了美人,就沒見過這麼順眼的一位。
「公公,這皇宮的景致真是`.``美。比本宮在楚國見到的美了不知凡幾。這個時候的楚國,光禿禿的,可以賞的除了白雪紅梅,就沒什麼了。真是比不上奼紫嫣紅的嵐茨皇城啊。唔,敢問公公尊姓,本宮一會兒見了尊皇要向尊皇贊一贊公公,唉,我父皇的宮里就沒有這麼一位得力能干又謙謹的人。」蘇淺不等上官皓月說反悔的話,話題便轉移到了福公公身上。
福公公對蘇淺的好感又增進了許多分,更加恭謹︰「賤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說著,謹慎地提了一提︰「奴才未進宮時姓馬名福,進宮後,都稱一聲福公公。」
蘇淺溫婉一笑,道︰「原來是福公公啊。福公公謙謹了,本宮一向覺得,人有貧富美丑之分,卻無貴賤之分。憑能力吃飯,辛勤勞動,便是可以挺直腰桿做人的。沒有誰比誰尊貴,誰比誰下賤。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說是不是,福公公?」
福公公只覺小心肝撲通撲通跳得著緊,這樣驚世駭俗的言談,听來卻,卻如此叫人熨帖。可憐自己一個閹人,活得既卑且賤,腰桿子,就從來沒直起來過,哪里敢說什麼讓人瞧得起。公公在心里悄悄地抹了一把淚。這淺蘿公主的話,真叫人窩心。
「哎呦,淺蘿公主的話,可叫老奴怎麼受得起。」聲音中也含著哽咽。
上官皓月淡淡瞧了一眼蘇淺。從來都知道她有千百種面孔,真真假假叫人捉模不清,但此時溫婉從容淡然和藹的模樣,卻叫他覺得,這便是她了,最最真實的她。
「午時吃的少,還真是餓了。福公公,不如先引我們去宮宴上吃些點心吧。稍後開宴的時候我們再謁見尊皇。」蘇淺抿唇一笑,臉上浮上一抹淡粉,「呵呵,福公公,讓你見笑了。本宮小時候身體不好,落下個胃疼的毛病,饑不得飽不得,有失體統,公公見諒。」
福公公笑得慈藹︰「哪里哪里,淺蘿公主說笑了。倒是老奴的不是,光顧著說話逛園子了。請公主隨老奴來。」
上官皓月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胃疼,饑不得飽不得,他怎麼記得,她蘇某人一副鐵胃千杯不醉……「唔,這落日想不到這麼刺眼,把少皇我的眼淚都刺激出來了。」上官少皇抹了把眼楮。
福公公疑惑地望了一眼西邊的落日,煙煙霞霞,唯剩半天金紅,養眼很談得上,刺眼,真心覺得談不上。轉眼疑惑地望了一眼上官皓月,心里似有一聲扼腕之嘆。
蘇淺扯住上官皓月的衣袖,落後一步,貼上上官皓月的耳際,輕聲笑道︰「福公公一定以為你是有眼疾,心里不定怎麼替你惋惜呢,你信不信?」笑罷,緊走兩步追福公公去了。
上官皓月抽了抽嘴角,甚無言地跟在兩人身後。一時,步履蹣跚。
離開宴尚有一段時辰,偌大的凝妍堂只有來來往往的宮女同太監在擺桌置酒。一色的青玉案幾上,皆置著鎏金銅雀壺,青花瓷的杯碟中盛放著時令水果並精致糕點。蘇淺淡淡掃了一眼,客氣笑道︰「福公公,可否令人送一些粥品小菜?甜點容易胃酸……」客氣又加深幾分︰「有勞福公公,還望別介意本宮的苛求。」
上官皓月掃來一個眼風︰你這是要鬧哪樣?
蘇淺暗地里回他一眼,依然笑望著福公公。
今日的福公公被名滿天下的淺蘿公主端著敬著,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做事尤為積極妥帖,態度尤為和藹恭順。當是時便抓了一個看上去較聰慧機敏的宮女,吩咐了幾句,宮女听言急匆匆走下去了。不過一刻鐘,迤邐走來一隊宮女,手上端的菜色卻是正餐才有的精致菜色。蘇淺抿唇一笑,道︰「就在角落里重置一桌吧。宮宴上的桌椅都是有規制的,別佔用了貴國臣工們的位置。」
福公公客氣地將人往貴賓席上讓,蘇淺只客氣地笑著站在廳堂角落一根朱漆團木旁,僵持之際,終是福公公認了慫,差人重置一桌,精致菜品擺了滿滿一桌。蘇淺笑容可掬地道︰「福公公想必忙得很,且去忙吧,留兩個宮婢伺候著就好。」
福公公正是要去找自家皇上復命,恭敬地告退出去,走時不忘囑咐宮婢要小心伺候好生伺候。宮婢們一邊疑惑著怎的一向鼻子長在眼楮上面的福公公今日如此不正常,一邊小心又謹慎地侍立一旁,一邊又為眼前金童玉女的兩人驚嘆到頭暈目眩眼冒金星。
蘇淺拉著上官皓月隨意一坐,遞了雙筷子給他,斂了笑意,淡然道︰「快吃吧。一會兒可就沒有機會吃了。」
上官皓月筷子拿得優雅,吃東西的速度卻不慢,正是打架打得肚子餓得很了。他邊吃邊道︰「你這是要準備大鬧你未來公公屠皇的年夜宴麼?」
蘇淺左手一只雞腿,右手一只刺參,兩腮鼓鼓唔噥不清道︰「我不鬧他他也會鬧我,想完好無損出這個門應屬不易,吃飽了才能應付。阿皓,將你那邊的生滾鮑魚粥給我盛一碗過來。」
宮婢一手托著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一手盛著粥,端到蘇淺手邊時不忘問一句︰「淺蘿公主,小心燙。那個冰糖燕窩要不要來一碗?」
蘇淺吸溜一口粥,燙得舌頭直打卷,一邊抽氣一邊道︰「燕子的口水我不要,來一碗銀耳蓮子羹就好。」
桌案依蘇淺之言設在團木之後,當夕陽西下,凝妍堂掌起燈燭,文武群臣一一就坐之後,甚至沒人發現團木之後還有兩個大吃大嚼的人。蘇淺吃得肚子滾圓,端起茶杯漱了漱口,指著殿上道︰「快看快看,那是廢太子上官洪,哎呀呀,不做太子居然也混得不錯,細皮女敕肉意氣風發的。哎哎,那個是上官雲吧,嘖嘖,他們上官家,哦不,你們上官家是不是基因太好了啊,都是帥哥美女啊。喂,那是不是老四老五啊,叫什麼來的?乖乖,上官陌他皇爹可真能生,這麼多,弄得人連名字都叫不上來了。阿皓你說屠皇他這麼多兒子自己真的能都認識麼?」
上官皓月甚是無語地瞧著她,半晌,道︰「老四叫上官琪,老五叫上官涉。」
蘇淺嘖嘖嘆息,「也得虧是上官陌,換別人真不見得能收拾得了這哥幾個爭得太子之位。」
上官皓月抿了抿唇,堅持不對別國的政治發表意見。兩人說的正歡的時節,只听福公公捏著尖細的嗓子高喊了一聲︰「皇上駕到,皇後駕到,太子駕到……」高亢的聲音震得人耳膜發疼。
蘇淺雙手模了模耳垂,臉上掛著笑,水眸里氤氳著的也是未散的笑意,聲音卻似飄在天外一般︰「呵呵,這老頭兒的嗓子還真是脆生,震得人耳朵快聾了,他說了什麼來著的?我沒听太清。唔,都跪拜去了,屠皇和他的皇後都到了是吧?阿皓,別吃了,快些上殿吧。」
手推著上官皓月,站了幾站,腿卻軟得幾次都跌了回去,笑意卻仍凝在臉上︰「越發不中用了,坐一會兒腿就坐麻了。嵐茨的氣候太潮,膝蓋痛的毛病又犯了。」
上官皓月看著她,眉心微皺,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指尖涼得似冰,臉色也蒼白起來。「跟我來。別怕。」他溫聲道。
曾經有個人,也這麼對她說過。聲音也是如此溫潤好听。那時她听見這句話,只覺窩心,再亂的心緒也會沉靜下來。此時卻只覺溫暖。狂跳的心卻漸漸平穩下來,隨著上官皓月站起了身。
堂上文武百官跪叩過後,已各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瞧著團木後轉出的兩人,攜手同行,宛若謫仙高踞雲端,于千萬人中我自閑庭信步,從群臣到屠皇,都怔愣住了。
屠皇左下首,一身月白衣衫,衣袂袖口處蔓生出絲絲相纏的玄冬花的清冷男子,宛若神祗一般,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兩人相攜的手,清冷的眸光更冷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