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凌精神振了一振︰「若得蒙相救,青門上下感激不盡。」
「你不必高興太早。」楚子玉立在冰棺一旁,聲音冰冷,「若可以解她身上的毒,我們早就想辦法解了,也不必等到今日她毒發。」
墨凌壓著心里的火氣,「七王爺這話,墨凌不太懂。既是無法相救,二位又何必風塵僕僕來這一遭?既然來了,想來是有什麼法子的?」
楚淵期冀地望著楚子玉,墨凌的一問正是他也想問。
楚子玉探手將蘇淺手上的凰佩連著腰間佩飾的鳳佩拿到手中,陽光下鳳凰玉佩紅似鮮血,惑人心神。「陌太子連這個也送來了。呵,他果然事事比別人多想一步。罷,原也是我欠下的債,遲早要還。」他笑了一聲,「這玉佩中的紅色液體是我楚國每一代帝王出生時的一滴心頭血,有鎮壓一切邪祟的功用。」
「這個可<以解她身上的蠱毒麼?」楚淵切切一問。鳳凰玉佩乃是他們家代代相傳的鎮國之寶,只傳帝後,當初這個東西他父皇送給了蘇淺,他只以為是他父皇將蘇淺內定為了他的兒媳婦,早給晚給都是給,卻不想原來還有今天這個功用。想來他家父皇早預料到有這一天,擱在她身上,防著她毒發時來不及去楚國皇宮取。原是他楚家當初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對不起蘇淺在先,拿出這個也是應當。他想,就算是今日要他以命相抵,他也甘願,一則為情,一則為父債子償。
楚子玉嘆了一聲︰「只能將兩條蠱蟲暫時封印,能撐一時是一時。將來還需尋別的辦法解毒。」
能暫留得一命,這已是最好的結果。墨凌楚淵失望之余又有些無奈。
楚子玉望了兩人一眼︰「你們倆出去守著,不許放一人進來打擾我們。」又深深望了一眼,語氣加重︰「你們倆也不許進來。」
墨凌挑了一眼自己滿身的繃帶,無奈︰「我出不去。可不可以不出去?」
楚子玉瞥了他一眼,「淵兒,將他扛出去。」
墨凌望著他︰「我信不過你,我要守在這里。」
楚子玉蹙了蹙眉,未說話。將人打發出去卻是因為他和林嬌要以畢生功力合著鳳凰玉佩里楚國歷代帝王的心頭血封印兩條蟲子,完事兩人便基本算廢了,以後多災多病怕是連普通人也不如,倘楚淵在此,必然不允。墨凌,想來不必有顧慮。就算要他倆以命相抵,他也不會猶豫吧。
楚淵默了一默,轉身走了出去。回身帶上了房門。眼不見心不煩。聰明如他,早料到必然不會那麼簡單,但既是當初欠下的,今日還回來也沒甚可埋怨的。心下雖不忍,卻也沒到出手阻止的地步。況且冰棺里的人于他,重過一切。
這不叫冷血,這叫冷靜。某種意義上,兩個詞其實沒甚區別,只個程度的問題。他于這封印蠱蟲上頭卻委實沒什麼經驗,倘或技術過硬,自是二話不說要上場的。但只怕半吊子的功夫會害人害己,他甚有自知之明。
墨凌手上扣著一只墨色小盒子,望著兩人,默了一瞬,冷聲道︰「有些話,我需說在前頭。」
楚子玉點點頭,「墨門主但講。」
「依我的想法,今日就算二位將命抵給她,也難解我心頭之恨。但,上官陌說,她對你們的心結,不是恩怨二字可以說得過。今日若你們折在這里,恐怕她更加難以釋懷。他不想她在二位的事上頭糾結難受,所以,今日的事,需瞞她一瞞。二位為她封印了蟲蠱,便請遠遠避開她,日後再不要相見。上官陌要我將這兩顆保命丹交給二位,二位先吃下,可保元氣不損,今日丟掉的功力,日後也可慢慢修回來。」他哼了一聲,「兩顆丹藥價值連城,舉世難求,他不過為了她心無愧疚,下了什麼樣的血本,二位須明白。該怎麼做,無須我多說了吧?外邊那位,一會兒也請二位告訴他該怎麼做。」
他隔空一甩,將墨色的小盒子甩向楚子玉的手上。隨後墨爺眼楮一閉,在沙發上養起神來。
楚子玉捏著盒子,神色不明。如此貴重的藥,待要拒絕,墨凌的姿態顯然不想多話;待要接受,如墨凌所說,這樣的血本,他二人難以承負。曾經清雅似蓮出塵如仙的男子,如今蒙上了紅塵歲月的塵,似一枚有了裂紋的暖玉,永不復往日神采。
他應無甚怨言。他不是楚子忌,沒有他的決絕果斷;他也不是上官屠,沒有他的狠戾不折手段。他是在與世隔絕的雲雪山上長大,立志以一手醫術救死扶傷的溫潤青年。自他在昆國皇宮將那只春染之皇置入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圭女圭的身體,便注定他這一生要永遠背負愧怍痛苦地活。
林嬌拿起他手心的盒子,輕輕打開,縴縴玉指拈起一顆碧色的小藥丸,遞在楚子玉唇邊︰「子玉,吃了吧。」
楚子玉閉了閉眼。
「楚子玉,作為一個男人,別讓一個女人鄙視你。既是還不起,不還就罷了。」林嬌咬著唇,櫻色的唇咬成慘白。
楚子玉張嘴,碧色的藥丸入口即化。林嬌深吸了一口氣,將另一顆藥丸吞了下去。
沙發上閉目養神的墨凌嘴角一絲冷笑。上官陌那樣的人,怎會讓害了她的人那麼容易就將債還了求一個心安。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做了就是做了,既做了就該承擔,尤其是,對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做那樣的事。上官陌要他,終其一生不得心安,背負愧怍而活。
不知道他要讓另外幾位罪首怎麼還這筆債。想來,不會比對楚子玉更慈善。
墨爺此刻覺得,上官陌,深得他心。
楚子玉同林嬌並肩立于冰棺旁,將鳳凰玉佩擱在了蘇淺的心口。
冰棺中的女子,此時是名副其實的冰美人,絕美的臉龐晶瑩剔透如若冰刻,美得不染煙塵。
好在有玄晶冰棺,此時被冰封的,不僅僅是冰棺中的美人,還有美人身體中的蠱蟲。若是在蠱蟲有知覺的時候,強行封印只怕會引起蠱蟲暴怒反噬,中蠱之人斃命是頃刻間的事。如今卻只需趁著這蠱蟲被冰封失去知覺的時候以鳳凰玉佩里的帝王血封印。
夫婦兩人同時凝結內力在掌心,有如月華般的光環罩向蘇淺心口上的鳳凰玉佩。盞茶之後,鳳凰玉佩散出瑩瑩紅光,玉佩中的帝王血如一線細絲極緩地滲入蘇淺心口。片刻之後,心口處的肌膚連同粉色的羅衣都變得清透如無物,心髒清晰地映在眼前。
本該鮮紅的心髒卻是泛著碧色。楚子玉夫婦面色極是難看。連心髒都已被毒素浸成碧色,這樣一個聰慧靈動的女子,日日受的卻是什麼罪。又該是怎樣的堅強堅韌,才能支撐她走到今日?
須臾,連心髒也變得透明清澈。心髒中伏著的一瑩粉一殷紅兩條蠱蟲被冰霜包裹,一動不動。玉佩中的帝王血在內力的引導下緩緩向蠱蟲流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夫婦二人的額上漸漸滴下汗珠,臉色也變得蒼白。
沙發上,墨凌閉著的眼楮不曾睜開,似陷入沉睡一般。
樓頂上,楚淵坐在樓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日頭從正中天一點一點西移,直到在小九潁河灑下一片錦鱗,又看著錦鱗漸次淡去、深沉,成為一片濃重墨色,墨色又映出一輪冷冷銀月。銀月的清輝漫了紫衣青年一身。
紫衣青年一動不動,身體未曾挪過半寸。
「子玉,既然能將這兩條蟲子封印住,為什麼不能將其取出,淺淺日後便可無虞了。」林嬌望著被一層薄如蟬翼的血包裹的兩條蟲子,聲音弱得幾不可聞。
楚子玉虛弱地嘆了一聲,「說是封印,不過是以帝王血養著這兩條蟲子罷了。帝王血安撫著它們的殘虐心性,使它們暫時蟄伏不攻擊淺淺。但淺淺心髒上的碧色乃是斷情所致,這兩條蟲子伏在心髒中,原本斷情是被它們吸食了的,但,可能因為淺淺催動情焰蠱祖吞了陌太子身上的情焰蠱,導致兩條蠱蟲狂性大發,吞在月復中的斷情全部被吐了出來。倘或此時取出兩條蠱蟲,斷情很快便能要了淺淺的命。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讓蠱蟲再吸食了斷情,仍然伏在淺淺的心髒里。蠱蟲一旦從冰封中醒過來,吸附在宿主心髒中如磐石一般,若強行取出心髒便也會被撕碎。倘或有朝一日能得斷情的解藥,便可仍冰封了它們將它們取出來,再給淺淺服下斷情的解藥。這是唯一之途。」
「不能等蠱蟲吸食了斷情之後,將它們冰封了取出來麼?」林嬌聲音愈發小了下去,手上的光華也黯淡了許多。
「哪有那麼容易。這兩個東西都是極有靈性的,極是警覺。這一次,是因為那只蠱祖要極力消化吞入月復中的情焰蠱,情焰蠱被完全消化之際,也是蠱祖最弱之時,怕是將淺淺放入冰棺的時機恰好是在兩條蟲最弱的時節,才被冰棺冰封住。倘或早一時或晚一時,只怕後果不堪設想。下一次,恐怕以冰棺之冷便難以將它們臣服。唉,解毒,難上加難。」
楚子玉悲愴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