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無奈地瞧著她︰「你這丫頭,這個也能拿來說笑,天塌下來你大概也能當被蓋了。」
「不然,有高個子頂著呢,塌不到我身上。」蘇淺哈哈一笑,指了指楚淵︰「他就是個高個子,砸也得先砸他。」
楚淵唔了一聲,回頭看她︰「那也得看是塌的哪片天,若是我頭上那片,我自是頂著,若是我頂不到的地方,就累別人頂著吧。唔,你頭上的我倒是願意替你頂著。但只你若是離得太遠,我就是想頂也頂不到的。」
蘇淺怔了一下,嘴張得合不攏,半晌才惱道︰「舅舅,你兒子他欺負我!」
楚皇笑道︰「你平日欺負他的地方多了去了,今日叫他欺負一下就挨著吧。」
「真是狐狸父子,我今日就不該來這一遭。」蘇淺把牙齒磨得咯咯響,故作嗔怒地瞪著兩人。
「今日倒是要謝謝你來陪舅舅說話。舅舅時日不多了,還有些話想問問你。怕此時不問就再沒機會問了。」楚皇正了正神色。
蘇淺抿了抿唇。
「舅舅但問,若可以回答的,我盡量回答舅舅。」
對待一個可憐的將死之人,她斂起了平日的咄咄逼人。即便這個人是對她犯了大錯的人,她也不忍心再怨他恨他。
楚皇醞釀了一陣子,才道︰「如今,楚國的半壁江山握在了你手中,你有何打算?」聲音溫和,如同一個長輩在考教晚輩的功課時一般的態度。
蘇淺默了一瞬。乾州城四十余萬兵馬,佔了楚國四分之一兵力,握在葉清風手中,散布于乾州城一線千余里,便等同于握在她手中。袁靖在朝中的地位日漸鞏固,勢力逐漸擴大,若說半壁,雖夠不上,卻也差不多,她在朝這些時日,在楚國民間所得民心,也是不可小覷的力量。
她明白,若無楚皇的默許,她要得到這些權勢還需費相當大手段。但他給了,她雖解不透他的意圖,但還是坦然受了。因這些正是她所需要的。
她嘆了一聲,「我的身體舅舅也知道,生死有命。做這些事,不過是想,若有一天征伐並起,可以護著百姓少受些涂炭。若說江山天下,我有命陪這些英武男兒爭一爭,也沒那個命坐。我一介小女子,做些能做的罷了。」
她極是坦白。對一個垂死之人,做到了起碼的尊重。
楚皇望著她,並沒有一絲生氣,點了點頭,「你的能力,世人有目共睹。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倒也不見得你等不到那一天。舅舅知道,你心系西月陌太子,但,你也知道,淵兒一心也系在你身上。舅舅初時是打算讓你做淵兒的太子妃,所以將兵權政權都交在了你手上。現在,舅舅也看透了,強求不得。當初是舅舅對不起你,先是想要除了你,後來又想計算于你,想著當年的讖語,若你嫁給淵兒,你便可助淵兒得這天下。呵,一切命中皆有注定,誰知你對陌太子的情是那樣……」
蘇淺打斷他的話︰「我對上官陌也好,對表哥也好,許誰承諾,都是不負責任。現在我只盡我的能力罷了,將來是怎麼樣的,誰也說不準。舅舅放心,就算將來有一天上官陌和表哥站在了對立面,我也會兩不相幫。我今日在楚國做的一切,若有一日收歸我用,就算是舅舅當年欠我的,補償給我。若是不能為我用,我會完好無損還給表哥。」
楚皇點了點頭,「有你這句話,舅舅死也瞑目了。」
蘇淺心說,你能不能瞑目我是不知道,我今日這般坦白真誠,你倒是該詫異一番的。誠然,我是在算計你,因我想兵不血刃就平了這天下,雖然這個難度大到比帶幾十萬軍隊就掃平四國還要大,但,能少造些殺孽還是少造些殺孽的好,所以我需從你算計起。你如今能老老實實從了我的算計,瞑目而去,也算我很有本事了,是不是?
楚淵回頭看了她一眼,抿唇角道︰「你一向是最瞧不起天命的,今日說這些,是要怎樣?就憑這個態度,想和別人一較高低嗎?」。
「我自有我的態度,表哥你干好你自己的事情才是。叫我從你手上奪了兵權又奪了許多政權,雖然有你和舅舅的許多情分在里面,但你敢說你當時能奈我何麼?」蘇淺挑了他一眼。
楚淵沒聲了。
楚皇笑道︰「淺淺說的是這個理。淵兒你打淺淺一來就昏了頭了,做的些個事你自己心中有數。」明里是個貶斥,實則還在說楚淵對她的情。
蘇淺有些無語。
這一場談話之後,卻是默認了蘇淺在楚國的地位。未來她在楚國的一段時日,由她作為。
她不知道的是,由她作為四個字,卻是楚淵回國後以命相搏替她爭取而來。不然,待她回來雲都,豈有今日的平和局面,只怕楚皇會手腳利落地將她逼成楚淵的太子妃,即便逼不成也會將她扣在楚國,處處制衡她,必要時更會不折手段。
楚淵做出那樣的決定,只因足以震撼他一生的戎州三日,和她一腳踏進黃泉時他心底里生出的絕望。
他想,有生之日,她想要的,他盡自己所能給她罷了。
歸雲苑里。
蘇淺蹲在書堆里翻揀了半天,皺眉問月隱道︰「那本《文熙筆談》哪里去了?我沒找到。」
月隱正收拾著她的春裳,從衣櫃里探出顆腦袋道︰「會不會是被袁副丞順走了?就他愛在咱們這里順東西。」
蘇淺嘟囔了幾句什麼,復又埋在書堆里翻揀了半日,文老先生的其他書籍倒是找著幾本,只沒有那本《文熙筆談》。她坐在書堆上發呆。
月隱頭拱在衣櫃里,傳出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公主是要急著看嗎?我差人到袁副丞府上問一問吧。」
蘇淺沒答話,看著她半晌,問︰「咱們這是要搬家嗎?你做什麼要把衣裳都翻出來?」
月隱無語地望著她,失笑道︰「公主這些日子是忙昏頭了吧?昨日才說這都三月天氣了,是該把冬裳收起來,把春裳拿出來了。」
蘇淺揉著眉心,笑了笑︰「是有些忙昏了頭了。都三月了呢。」看了眼窗外,「唔,梧桐都發芽了。不過我看那不像是芽胞,倒像是花苞。月隱你說今年這棵梧桐會不會開出一樹梧桐花來?呵呵,一樹紫花,那就美了。」
月隱邊收拾衣物邊道︰「確實是花苞呢。前兒蓮兒上樹摘了一個花苞看來著。十幾年沒開花,公主一來它就開花了,真是奇了怪了呢。莫非花真的有靈性?這樹上住著花神呢吧?」
「你手上拿的是上官陌的衣服麼?」蘇淺望著她。
她略踟躕了一下,點點頭,「是太子殿下的衣物,我想著把它們收起來。」
蘇淺點了點頭︰「嗯。收到別處去吧。反正也沒用了。」
月隱默默地點了點頭。眉間一抹無奈。
蘇淺呆坐了一瞬,道︰「你且住手吧,隨我去一趟袁靖家。他和綠桐馬上就要大婚了,去看看婚禮準備得如何了。」
「我覺得公主會比較關心克王爺和錦榮公主的婚禮呢。畢竟只剩五日了。」月隱笑了笑,從衣裳堆里出來,整理著身上褶皺的衣裙。
蘇淺淡淡笑了一聲,「兩個都是我關心的呢。先去看看袁靖和綠桐吧。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們把婚期提前,和上官克一起舉行。要不然,如果皇上舅舅大限,他們的婚禮就該耽擱三年了。」
綠桐搬了一個小凳子坐在地頭上,頭上頂了本賬目冊子遮陽,對著地里正插豌豆架子的袁靖指手畫腳︰「靖靖,歪了,歪了。」
話音落在蘇淺耳中,抽了抽嘴角。「月隱啊,你和墨凌私下里是怎麼稱呼的?也這般肉麻?」
月隱目光正落在一片油綠油綠的麥地里,麥地一側是一方菜園,園中一片油菜正打著女敕黃花苞,幾畦菠菜正是可以涮鍋子的大小。再遠處不知還種著什麼菜,因剛長出個女敕芽,分辨不出來。她一心在這些上頭,並未听見蘇淺的問話,待反應過來蘇淺在同她說話時,唔了一聲,答非所問︰「袁副丞和綠桐姑娘的愛好真是別致,別人家的院子里都是花花草草,他們家院子全是菜蔬莊稼,這是要過農人的田園生活麼?」
蘇淺挑了挑眉梢,這姑娘越來越會玩太極了。但她也是個執著的姑娘,依舊抓著自己問題道︰「我那日听見墨凌叫小蘇,是你的姓氏麼?那我們是同姓哎,太巧了,以前怎麼沒听你說起過?跟你講,蘇這個姓一直是我喜歡的,讀起來有種春風過耳的舒暢感覺。你是不是也同綠桐一般肉麻,叫墨凌墨墨或者凌凌什麼的?」
月隱無語地瞧著她。「我並不姓蘇,我姓的是月。為什麼他叫我小蘇,我不知道。但我一直叫他墨寶來著。」
蘇淺一口氣沒上來,閃了個夠嗆,迎風咳了好一陣,「你,你這樣叫他,他沒有氣得跳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