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終于抬眸瞧了他一眼,沒什麼情緒,又低下頭去︰「嫉妒什麼?為什麼嫉妒?」
楚淵自顧自挑了挑眉︰「嫉妒別人擁有的,你卻不能擁有。」
蘇淺漫不經心哼了一聲︰「表哥你真是陰損,故意揭別人瘡疤是不道德的。」言語里盡是拿捏出來的痛楚,面色卻是淺淡的煙雲。又道︰「你別耽誤我工作,和兩位小姐聊聊去。我覺得這兩位小姐入你的後宮還行。」
兩位小姐就露出希冀又羞怯的神色來。
楚淵卻一甩明黃的衣袖,轉身對正自惴惴且不勝嬌怯的二女道︰「朕同惠王有話要說,你們隨意出去逛逛吧,御花園的景致還不錯。」
既沒有立即勒令出宮,也沒有多看一眼,君王之心莫測得如同六月的天氣。
二女內心卻有些歡喜。沒有當場拒絕,是不是就代表著有希望呢?那<樣一個高不可企及的優秀男子,是她們夢一生也夢不來的。這個男子能帶給她們的無上榮寵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得此良人,一生何求。
莊重一禮,兩人心情激動地退了出去。
蘇淺抬眸白了他一眼,「你是打算做真正的孤家寡人嗎?我幫你費神挑了好久,這兩個已經算不錯的了。表哥不是曾經答應過我要放開胸懷接納別的女子的麼?」
楚淵容色淡淡,漆黑若夜空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半晌未出一語。倘或這樣的目光落在方才出去的二女身上,二女說不準會喜極而泣激動不已。蘇淺卻只有無語的份兒,終于撐不住,自文書中收回目光,「你是要怎樣啊,皇上表哥。」
楚淵抽了抽嘴角,容色不悅︰「你以前稱我父皇為皇上舅舅,如今是輪到我了麼?」
「你要是有皇上舅舅那般知情識趣就好了。」蘇淺白了他一眼,從桌案前起身,伸了個懶腰。
楚淵卻低聲︰「那時你也答應我,倘或有一天,和上官陌再無可能,便考慮到我身邊來。如今我不強迫你,關于我答應你的事,你也別強迫我吧。」
蘇淺想說,如今你的人生大事就是楚國一等一的大事,是不得不的事,話到嘴邊,觸到楚淵漆黑無底的眸子,生生又咽了回去。在楚國文武百官萬千百姓眼中的不得不,到了她這里,卻是不能。誰都可以強迫他,她卻不能。不是因為她欠他一個約定,而是因為不能無視他的用情。當初誓不會讓別人成為自己的無可奈何,如今終是多了諸多的無可奈何。
她默住,無以應答。
楚淵望著她︰「西月傳出消息,要和冥國聯姻了。聯姻的雙方是……」
「我知道,上官陌和上官閑嘛。」她沒心沒肺地一笑,語氣輕松。
如今已經可以這麼輕松說出他的名字了麼?還是你太會偽裝?楚淵有些迷惑地望著蘇淺,聲音低沉︰「如果,你真的決定放棄了,淺淺……」
蘇淺抬頭望住楚淵。兩雙漆黑的眸子對上,是互相都無法看透的顏色。
半晌,蘇淺驀地一笑,視線撇開,將手上一本折子遞在楚淵手上,「表哥看看這個。」
她笑得有些莫測,楚淵存著幾分疑惑,將她手上的折子接過去,打開瞄了兩眼,神色便意味不明起來。
是一本禮部遞上來的折子。洋洋灑灑一大篇,言辭懇切,理據分明,說的卻只有一件事,便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亦不可一日無主,議請皇帝立德才兼備的蘇淺為楚國皇後,母儀楚國天下。
禮部很會拍馬屁。這一道折子說中的正是楚淵連日來心里的糾結事。
可禮部這道折子上的怪異。
誠然,他從來就沒對蘇淺死心過,一直以來想的就是蘇淺做他的枕邊人,天下人都曉得。可是這不應成為禮部上這道折子的理由。蘇淺是什麼樣的人?那是個心思難測眼楮里又揉不得沙子的人。她如今心里是如何想的連他都不敢妄加揣測,更遑論別人,禮部又是哪里來的膽子敢在她頭上動土?
蘇淺又在案頭折子堆里扒拉了一回,翻出三四本折子,往楚淵面前一遞,「看看吧,表哥,都是說的同一件事情。」
楚淵沒有去接折子。既然蘇淺說折子上議的都是同一件事情,那也就沒什麼看的必要了。
蘇淺朝他挑眉,「表哥剛才想說的是什麼?如果我真的決定放棄了,你要怎麼樣?」
楚淵順勢在蘇淺對面的一張藤椅上坐下來,望住蘇淺,挑眉,「那麼,淺淺,你是真的決定放棄了麼?如果你真的放棄了,我倒是可以說說我要怎麼樣。但如果你還沒有放棄,我說什麼也是白說,徒費口舌罷了。」
蘇淺嘴角抿了抿。
楚淵無論到何時,都不是個會讓人拿捏住的人。
蘇淺嘆道︰「我放不放棄還有什麼要緊?橫豎就要成為別人家的人了。」看著楚淵,半晌,補了一句︰「倘或我還堅持,徒增笑料給天下人罷了。」
她眉眼中似有些哀傷,可是也看不出再多的情緒了。楚淵卻覺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痛。她這樣哀傷的模樣,看起來似千帆過盡一般,眸中再無一物。
放棄了又怎麼樣。橫豎她眼楮里再容不下別的什麼人。
楚淵坐了一回,吃了一杯淡茶,沉默而去。
翌日的朝堂,議請立後的折子又多了起來。連一向不參與這類事的刑部也遞了折子上來。楚淵端坐在龍椅上,威儀天成,態度卻是明朗︰「先皇過世不過百日,如今朕尚在重孝之中,這些事不是時機。」
一句話,搪塞得一干二淨。
禮部卻振振有詞︰「先皇在世之時,最大的心願便是能看見惠王成為陛下的後宮之主,成為楚國母儀天下之人,如今先皇百日已過,正是陛下該全先皇心願的時候。」
楚淵看他的眸光有些深意。在他臉上停留一瞬,轉而落在蘇淺身上。
今日的蘇淺面色淡淡。
擱在往日,她听見這樣的話,大約是會立即站出來將仇報了。即便經歷了許多事之後她的烈性子已有所收斂,也不該是現在這種淡然的表情。她總該站出來說點什麼。
楚淵問的直接︰「淺淺,你是什麼想法?」
蘇淺瞟了他一眼,沉聲︰「我可以做得了自己的主麼?雖然我被先皇舅舅封了個惠王,但實質上還是楚國的人質,這已是天下人都曉得的事情。我這個人質,小事上確然是有些發言權的,但大事上,委實沒什麼能做得了主的。皇上這話問的過了。」
殿上百官汗了一汗。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縱然惠王她性子比往時收斂了許多,也還是個犀利的。只是這犀利的話語,卻委實沒道出惠王是個什麼樣的心思。
究竟是贊成入後宮,還是不贊成?
這模稜兩可的態度實在不像惠王素日為人。
但既然是模稜兩可的態度,是不是意味著,惠王她有可能也是有意入主楚國後宮的呢?外面瘋傳西月太子上官陌要同冥國的公主聯姻,那麼,是不是可以猜想,惠王她于這件事是很傷情,是以會絕了對上官陌的念想而入主楚國後宮呢?
這,確然是惠王能做出來的事。
殿上眼風飛來飛去,無聲地交流著心中的猜度。更有一干副丞相袁靖的擁躉將探究的目光落在袁靖身上。
袁大人他一向同惠王走得近,且又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大約他能曉得那二位是什麼想法?
袁大人卻穩若泰山閑如風月,一副對這件事不上心的態度。
楚淵眸光淡淡掃過百官,開口︰「自然是要听听你的想法。這件事上,朕不想強求你,也強求不了你。」
蘇淺淡聲︰「我沒什麼想法。」
群臣里就炸開了鍋。
這個,沒想法,不就是等同于沒拒絕!
皇上如今還等什麼,不趁機將此事板上釘釘,難道還等到惠王反悔?
皇上卻真的沒有將此事板上釘釘的想法。一擺手︰「退朝吧,此事容後再議。」
一片驚愕之中,年輕的皇帝已經拂袖下了丹墀,轉身出了金殿。蘇淺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自小跟隨他的侍衛楚暮有一絲不解︰「陛下,方才惠王殿下那語氣,明明是松口了的,陛下為何不趁機趕緊將事情落實,免得惠王事後反悔?」
素來老成持重的人有一些沉不住氣。
楚淵抿了抿唇。
「楚暮,你以為,百官何以會如此大膽敢在她頭上動土?」
楚暮疑惑不解。
身後一個清凌凌的聲音︰「沒錯,表哥,是我煽動群臣上疏的,是我要入主後宮的。」
楚淵的背影一僵。
楚暮也是詫異地回頭看向蘇淺。
蘇淺抿唇,「表哥,這不是你想要的麼?為何不答應百官的請求?」
為何不答應百官的請求?個中因由蘇淺自是明了。
楚淵他,是個感情上有潔癖的人。他終究做不到只要得到她的人,便可不問她的心屬誰。
明明知道,卻還是咄咄相問,蘇淺存的,不過是個打亂楚淵心緒的意思。唯有他亂了陣腳,她才能有機可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