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見她慌亂,耐著性子跟她說︰「你這樣著急,鄭大娘肯定不大好,婚事再快也得兩三天,你娘能等?你回宅子待著,我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
「辦法可多著。」李益招手叫過桂子,「陪著你家小姐回去,小心照顧,不要鄭大娘還沒好,你家小姐先病了。」
李益果然說話算話,不到中午,就帶了一個六十余歲的太醫與一個醫女前來,太醫姓貝,門診治疑難雜癥,醫女則是他的女兒。
貝太醫挺客氣的,替鄭氏細細診治,施了針,沒多久,鄭氏口鼻斷斷續續的溢血便停住了,等藥煎好,喂下去之後,臉色更是好上許多。
霍小玉心里怕極了母親離自己而去,此刻見她呼吸平穩,紅著眼楮跟貝太醫跪下磕了頭,哽咽道︰「多謝太醫。」
貝太醫笑道︰「姑娘客氣。」
說話間,貝醫女已經把她扶起來,「我爹爹跟李少爺是朋友,姑娘不用行這樣的大禮。」
見霍小玉一臉懵,貝太醫笑說︰「去年郁貴人到昭然寺祈子,在寺中住了三個月,我是隨侍太醫,但寺中飲食實在難吃,不過才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圈——幸好在客居識得李少爺,他一手能把素菜炒香的好廚藝,又不介意多個食客,于是我便每天上他那吃飯,蹭了他三個月的吃食,他出闈後,卻只來我家喝過一次酒,說來,我都要不好意思。」
貝太醫笑了笑,臉色一斂,「鄭大娘這病雖難調理,但不難治,日後我每五日會來施一次針,不過——」
「貝太醫直說無妨,我沒忌諱。」母親可以治愈,那就好了,其他的她都能接受。
「鄭大娘這不是病,是毒。」
「毒?」
「陳年積體,只怕是十幾年了,雖然曾經稍好,但並未痊愈,不過就是短時間的精神恢復,但毒是在骨子里頭,從來沒有拔除過,或許最近又吃了些跟毒物相克的東西,把積在骨子里的東西給誘發出來,講白了,就是兩層毒。」
霍小玉聞言,只覺得背後一片寒意,十幾年的毒?
母親跟了父親後,不輕易出門,能做這件事情的不會是外人,只會是那座高牆內的某個人。
是看起來始終和善的嫡母,失寵後對母親懷恨的黃姨娘,伍姨娘,姚姨娘,還是嫁入平家的嫡姊?
四個哥哥,都對父親這年輕姨娘不以為然,四個嫂嫂,都抱怨過她的月銀太高,丫頭太多,待遇太好,但最可笑的是,這些其實都沒有妨礙到他們。
哥哥們自己也娶姨娘,她的月銀是庫房的,並不是扣了嫂嫂的給了她。
「拔毒至少得四個月,調養大概還要一年,雖然能拔毒,但姑娘要知道一件事情,鄭大娘身體已損,將來要好生照顧。」
「我,我知道了。」
親自送了貝太醫一行人出門,霍小玉一方面欣慰太醫說了「可拔除」,一方面又難受居然是毒。
走回母親房中,見她睡得安穩,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吩咐兩婆子仔細照顧。
福氣見狀,忍不住提醒她,「姑娘,李少爺還在大廳呢,時間也差不多了,是要留飯,還是?」
霍小玉還真忘了,「不用留。」
過幾日她再好好道謝,今天實在沒那個心情。
大廳里,李益自己一個人下棋,大概是听到聲音,抬起頭來,「鄭大娘可好?」
「好,貝太醫說能治,謝謝你。」
「那就好,我實在餓了,要在你這里蹭頓飯,讓婆子把飯菜送上來就行,你不用陪我,去陪鄭大娘吧。」
瞧他蹭飯蹭得這麼理所當然,她只好吩咐丫鬟去廚房說一聲,然後看向他。
「那你什麼時候派人來提親?」是她求嫁的,太醫來了,她該說話算話。
她知道這男人很喜歡她,喜歡她的不溫柔嫻淑,喜歡她的不三從四德,喜歡她的不委曲求全,喜歡她跟那些只會點頭稱是的閨秀不一樣。
李益莞爾,「拿著貝太醫的針灸之術來娶你,那我跟流氓有什麼兩樣,我是讀書人,不是土匪,吏部派令下來還有一個月,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你願意跟著我,我便好好待你,你不願跟著我,那我好好想你就行,不管你做什麼決定,貝太醫都會繼續醫治鄭大娘的,放心。」
霍小玉聞言,只覺得心中復雜。
重生後,她對他處處防備,可是在她求助無門時候,唯一伸手的人是他。
不是想要她報答,只是不想看到她煩惱。
「我……一定會好好想清楚的。」
「如此甚好。」李益一笑,「好了,我真的餓,讓婆子送飯上來吧。」
不知道為什麼,看他那一笑,她居然也覺得輕松了不少,「李少爺稍候,我親自去廚房催。」
霍小玉親自拿著湯匙喂,見母親把一碗雞湯喝得干淨,十分高興,「娘,讓廚房做些粥,試著吃吃看好嗎?」
貝太醫果然醫術精湛,不過才第三日上,母親已經能說話……前幾日那血溢滿枕的一幕,真是想起來都還會怕。
鄭氏為了讓女兒放心,點點頭,「也好,喝了幾天雞湯,也真有點想念米飯的味道。」
「周婆子,你去跟廚房吩咐一聲。」
周婆子笑著說︰「是。」
才剛打開門,浣紗走進來,「姑娘,有客呢。」
霍小玉頭也不抬,「不見。」
「是藥鋪小子,說今早收到兩條大人參,掌櫃的讓他送過來給姑娘選。」
她立刻放下碗,「讓他等等,我馬上去。」
桂子替她穿上披風,主僕才過了轉角,就看浣紗在等著,見到她來,連忙壓低聲音,「不是藥鋪小子,是崔大太太——李少爺前幾日幫了我們家這樣大的忙,崔大太太是他親姑母,所以婢子也不曉得該不該趕,姑娘若不想見,婢子這便去外頭回話。」
霍小玉心想,該來的總是會來。
崔家故意把那日與盧氏的爭執內容傳出,就是要讓京城的人家知道,李老太太親口說了要讓孫子娶外孫女,加上徐大娘當著她的面都敢吩咐粗使丫頭去傳話,可見崔家是要定了這女婿,這種情形下,有個年輕女子拿了李益的私人物品上門,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但落魄家族要打听事情總沒這麼快,大抵是今日才弄清楚上門的人是誰,崔大太太這便來了。
「請她們到小廳吧,點心茶水都按規矩奉上。」
「是。」
「還有,浣紗,你做得很好,讓大家嘴巴緊點,崔大太太來的事情,別傳到我娘耳中。」
「婢子知道,這就去傳話。」
說完,霍小玉回自己房間,梳妝打扮。
當然也不是說她想給崔大太太好印象什麼的,只是隱約知道對方來者不善,那麼把自己打扮起來,什麼都不用講,直接用美貌打回去,豈不簡單痛快。
桂子跟她久了,知道她心意,笑咪咪幫她把一頭青絲梳起雲髻,「姑娘,要帶什麼頭面?紅寶鎏金瓖東珠的那套可好?」
「就那套吧,不過釵子不用,給我插上錦霞匣中的那支。」
眉粉,胭脂,銅鏡中的臉蛋,在脂粉襯托下顯得十分精致。
妝容完整,這便換上妃色鳳錦裁成的對領襦裙,腰間著桃紅滾杏黃邊的腰帶,白色狐裘披風一系,鏡中人物更是非凡。
她覺得很滿意。
果不其然,當她這一身富貴走入小廳時,別說崔家僕婦,就連崔大太太跟那個應該是崔雅兒的年輕少女都面露詫異。
很好,就讓你們知道,書香世家沒什麼了不起。
見崔大太太連基本的起身禮儀都沒有,霍小玉也懶得跟她套近乎,直接在主人位置坐下,「兩位今天到來,所為何事?」
崔大太太吶吶的說不出話來——原本是要上門討說法,但此刻見對方這身富貴,倒是為難了。
十郎最近花銷頗大,還以為十郎讓花姐兒給哄了,可看她衣飾,就算他花銷再大十倍,也是買不起的,當下便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崔雅兒見狀,嬌聲嬌氣的道︰「霍姑娘讓我們母女久候,卻是一句道歉也沒有,好生無禮。」
霍小玉微微一笑,「若有投帖,我自會提早準備,可是兩位是突然到訪,卻怪我沒能準時迎接,未免霸道。」
崔雅兒沒想到對方一下打回來,怔了怔,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氣呼呼的拿起茶飲了一口,又扯扯母親袖子。
崔大太太只好道︰「听家里婆子說,霍姑娘前些日子到崔家找我佷子?」
「是有這事。」
「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霍小玉慢吞吞地拿起青花茶盞,慢吞吞地掀開蓋子後吹了吹,慢吞吞地淺啜一口明前龍井,然後慢吞吞地放下茶盞後笑說︰「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