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了,我不困,我很好,我要看洞庭湖的湖光水色……」徐輕盈邊說邊揉眼楮,睡意正濃的打著哈欠,不善打理的她又頂著一頭亂發,活似捉人的鬼婆子。
「不急于一時,洞庭湖就在那里,千百年來也跑不掉。」山就是山,湖就是湖,多少年變遷,依舊不改風采。
「不要,我要找洞庭君,你看到龍宮了沒?」不是說半夜會從霧中升起,若隱若現,虛無縹渺嗎?
看她眼皮沉重得快張不開了,還執著于傳說中的龍王宮殿,好笑又好氣的柳毅輕握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讓她坐在甲板t的小圓凳上,一梳一梳的梳著隨著她頻頻點頭而上下輕晃的烏黑青絲。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為了她,他總是梳子不離身,他有時都覺得自己才是個女人家。
「這世上哪有龍宮,那是書里寫來糊弄人的,想我朝有湖泊無數,豈不是處處有龍盤據,哪還躲得過世人的雙目。」龍是遠古神獸,僅在話本中得見,是由人鼠出來的。
你不就是一本書?不過這句話,徐輕盈含在了口中,並未說出來。「也許是凡人的肉眼看不見……」
「那你怎看得到?」柳毅調笑反問。
「這……」她一時語塞,很沮喪的往後一靠,就這麼靠在他懷中,她不懂男女之情,並不覺得此舉有何不妥,反倒是原本微攏的眉間因為舒服而舒展,隱帶一絲依賴。「我也看不到,我是人。」
「既然你我都不是神仙,尋找龍宮一事就此作罷,反正身在此湖中,就算龍宮在你面前,你也是一片青波綠水,半點不入眼。」她老是這般胡鬧,他總有盯不住她的一天。
想到今年的春闈,距今也不到兩個月,再過幾日他就要趕往京城赴考,若是他一日不在她身邊,不知她又要闖出多大的禍事來,一思及此,心中的憂慮始終無法放下。
「不行,我就不信洞庭君能一直躲著不出來,我非等到他不可!」徐輕盈又犯了執拗的毛病。
「難不成你還要到湖底尋人?」柳毅不免失笑,想打消她不切實際的想法,話本故事中的人物不可能存在。
聞言,她黑玉般的雙眸驟然發亮。「可以嗎?我們潛下去看……」
他立即打斷她的空想。「你知道湖有多廣,水有多深嗎?現在雖然已是春天,可乍暖還寒,一入水,你沒淹死也會凍出一身病,想想那湖水多冰冷,看似清澈的水淹過你的口鼻,劃不動的四肢僵硬萬分……」
「好了好了,我曉得怕了,你不要一直嚇我,我不會找死的跳湖……」雞不會鳧水,徐輕盈一想到拍著翅膀在水里撲騰,整個人就涼透了骨。
她很怕死,更怕死前的掙扎,沒死過的她,體會不到死亡氣息,但她見過不少可怖的死狀,心生余悸。
「以你的性子,沒什麼做不出來的,想做就做的瘋性,讓你的父兄都拿你沒轍,他們為了你,可是費了很多心思。」擔心她損及閨譽,又恐她遇人不淑,還煩惱她嫁人後,太過直率的性子會讓她受到傷害……關于她的一切,柳毅怎樣都擔心不完。
「我哪是這樣的人,我一向最循規蹈矩不過了,笑不露齒,坐不搖裙,行不……」看他含笑不語,她越說越小聲,也越說越心虛,好像、似乎、彷佛她就是不重禮法的人,什麼規矩、禮教全讓她丟入無底深谷。
「盈兒,你很好。」很真,不做假,完完全全的做自己。
柳毅羨慕她活得自在,沒有包袱,父寵母愛,兄長憐惜,她有恣意妄為的本錢,有如野地里的白菊,傲然挺立迎向日頭,不畏銀霜和白露,開出純白無垢的花朵。
不像他,有太多的拘束,身上背著爹娘的期望、姨母的養育之恩,還有重振家業的重大責任,一刻都不能松懈,他的路只有一條,出仕,讓日薄西山的徐家再展風華。
他一直懷疑父親的死有蹊蹺,堂堂的戶部侍郎怎會當眾遭疾駿的馬車輾斃,父親的隨從呢?還有保護大人的兵衛,他們都到哪兒去了?怎會袖手旁觀,無人挺身相護?
以前還小沒想太多,只當是意外,但是日漸年長,他才逐漸品出一絲不對勁,如他一介布衣出入都有數名隨從和家丁跟隨,一名地位不低的京官,又豈會獨自一人?且當時護主無力的下人、侍衛,竟無一人受罰,未免古怪。
「我當然很好,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雞……雞婆得對你好的朋友,你這人太無趣了,整日埋首苦讀,若非我常拉著你到郊外走走,你都快成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了。」徐輕盈得意洋洋的揚起絕美小臉,驕傲的模樣讓她多了幾分楚楚動人的嬌媚,瑩白肌膚透著白玉光澤。
見她這副自信十足的模樣,替她梳好頭的柳毅忍不住發笑。「有勞了,小姐蕙質蘭心,小生這廂有禮了。」
「別,別給我吊書袋子,我全身發寒。」她一听到小生、小姐的話本子,那哆嗦打得可凶了。
他目光深幽的瞅著她,伸出長指朝她秀額一點。「你就這點出息?」
「我又不是讀書的料。」徐輕盈理直氣壯的回道。不考科舉讀那麼多書干什麼,她看得懂醫書就成。
「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書中學的是知識。
「拽文。」她不看書一樣也能當神仙。
「書里自有黃金屋,書冊中翻得出顏如玉。」讀書能名利雙收,坐擁天下財富和美女。
「好呀,那你弄出來給我瞅瞅,我擦亮雙眼等著你變戲法。」有誰看過雞看書了,那人要做什麼?
柳毅笑著用繪了水墨山水畫的折扇,朝她腦門輕拍。「那是比喻。」
「喔——那就是畫大餅嘍!看得到,吃不到。」凡人都想升官發財,富貴滔天,但他們可有想過,爬得越高,跌得越慘嗎?
吃白食,容易嗎?這世上可沒有從天上自個兒掉下來的餡餅。
「你呀,盡說歪理。」但卻有幾分道理。
不是每個讀聖賢書的人都能走上正道,有些走歪了,不然哪來的貪官污吏,酸儒惡夫。
「歪理說多了也會變金科玉律,我是一代大聖……」人字都還沒說出口呢,徐輕盈就又挨了一記。
「少誣蔑聖人,你啊,只會成為所有讀書人的敵人。」聖人之名不可污,千白年來教化萬民。
「你打我?」她不滿的嘟起粉色小口。
柳毅笑了笑,讓船夫將船駛近小舟。「長春,去問問店上人家捕了什麼好魚,買幾條大的叫船夫做來吃。」
長春是他的書童,今年十六。
湖上霧氣漸漸散去,一抹金光照亮綠波蕩漾的湖水,湖面上的小舟一一可見,三、兩漁夫合力拉網,高躍出水面的湖魚碩大無比,銀白色鱗片輝映著點點水紋,煞是美麗。
漁夫一家人數口長年住在水面上,靠打漁維生,船篷內的小姑娘俏生生地探出頭,看到立在船頭的清逸男子,驀地兩頰緋紅,羞答答的多看了兩眼,有意無意地朝他一笑。
「是的,少爺。」長春興沖沖的叫了舟上的人買魚去。
「現在想補償已經來不及了。」徐輕盈嬌氣的睞他一眼,口是心非的說著反話,天曉得她就等著吃魚。
「是我想吃魚,我倒是沒備你那一份。」柳毅故意逗著她,他就是喜歡看她生動活潑的表情。
「柳阿毅,你敢不給我吃?」她氣呼呼的鼓起腮幫子。
他好笑地用扇柄戳戳她的胖腮。「還凶起人來了,小生膽小,不敢不從,小姐請上座。」
徐輕盈怒氣微消,但秀眸仍橫睇著他。「不許用酸溜溜的語氣酸我,我還沒原諒你,這筆帳先記下。」
「有這麼大氣性嗎?盈兒。」柳毅寵溺地望著她一會兒,才讓人將片好的魚膾端上來,夾了一片沾了醬,以青花小碟盛著。
「氣著呢!我小心眼。」她二話不說的搶了他碟子里的魚片,一吃進口里,瞬間眉開眼笑。
搶來的東西就是好吃,她是這麼認為的。
殊不知這是柳毅特地為她準備的,害怕魚腥味的他,鮮少吃魚,其實他挑食,有很多東西不吃,生食的魚膾更是一口不沾,但是無所不吃的她,最好河鮮,任何魚蝦蟹都愛不釋口,為了配合她這只貪嘴的小饞貓,他還是會少少的吃上幾口,好看她開心。
「好吧,心眼小的徐府小姐,你要小生如何賠禮?」他故作文人姿態,刷地展開折扇,一片黑白山水景色乍現眼前。
徐輕盈眉一挑,端出刁蠻小姐的模樣。「罰你給本小姐找來龍宮的鎮宮之寶龍王貝。」
「敢問龍王貝長得什麼模樣?」
她比了個南瓜大小。「這麼大,螺狀,通體雪白,螺殼上長了尖刺,生長在深海底,螺肉清甜如鮑,但滋味更勝一籌。」
「想吃?」她三句不離吃。
自從上一回在王母娘娘的壽宴上吃過後徐輕盈便念念不忘,但她可不能老實的在他面前點頭承認,那多失面子啊,于是她用力吞咽一下口水,故意道︰「誠意呀,柳公子。」
柳毅低聲一笑,將剛送上的醋溜魚片夾了一塊到她嘴邊。「等我當了龍王爺的女婿,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一听到龍王爺的女婿這幾個關鍵詞,一嘴魚肉的她猛地鯁住了,咳了幾聲,面色漸漸漲紅。
柳毅見狀,急忙拍撫著她的背,替她順氣。
待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她一口吞下還沒嚼夠的魚肉,驚愕的道︰「你要……
咳!咳!當龍王爺的女婿,娶龍宮三公主?!」不知怎地,她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心口酸澀澀的。
「小口吃,別嘻著,又不是三歲孩童,怕人來搶似的,湖里的魚多得是,夠你吃到肚翻。」她這般迷迷糊糊的,若是沒有他在一旁看著,這條比銀魚還嬌貴的小命哪保得住?
柳毅已在為他離開後憂心,他的姨母林文娘是對他照顧有加,只差沒把他當親生兒看待,但人是有私心的,他不放心將最珍貴的寶貝交給姨母照料,姨母只會毀了他的珍寶,他無人可托付,只有自己。
「你真要娶龍宮三公主?!」徐輕盈又問了一次,若真是如此,那她這些年的心力不就白費了?
見她一臉認真,他只覺無奈又好笑。「哪來的龍宮公主,人家還不見得瞧得上我。」
「如果真的有呢?」她得防著點。
「如果有,又怎麼比得上我們貌美如花的小盈兒?十個龍宮公主都不及你小指一動。」說完,柳毅有些不確定的瞅著她,她听得出他話中有話嗎?
徐輕盈滿意的一頷首,哥倆好的拍拍他肩膀。「這才對嘛!朋友要重義,絕不能為所惑。」
他無奈的搖搖頭,看來他對她那直通通的腦袋,還是抱著太多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