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柳毅身上的大布袋裝滿了,但其實並沒多重,徐輕盈的小布袋也個個裝得鼓鼓的。
「差不多了,盈兒。」藥草是采不完的,留著再長長,下一回他們再路過時還有得采。
「等一下,我再摘幾朵雪蓮。」這可是兜兜最愛吃的。
月牙形的彎谷中,出現一座淚滴狀的湖泊,半結冰的湖面上竟然長滿翠綠的蓮葉,一朵朵潔白似雪的蓮花,裊裊婷婷的開在蓮葉當中,晶瑩剔透得彷佛見光就化。
「小心點,別靠得太近,跌下去會凍傷……」來不及阻止的柳毅只能干著急,緊盯著立于湖畔的那抹身影,絲毫不敢移開。
現下的湖水其實還冷得很,湖里面還浮著尚未完全融化的碎冰,看著是水,但比冰更凍人,一旦掉下去,十之八九會傷及心肺,重則會長期臥床,虛弱得起不了。
「摘花我是老手,你別大呼小叫的亂我心神,要是摘不到雪蓮我唯你是問……」話音方落,徐輕盈的一腳踩到「青苔,人往前滑了一下,半只鞋子陷入泥坑里,湖水淹過腳面。
好冰!
「盈兒!」他狠狠倒抽一口氣,沖上前去緊緊拉住她。
這小丫頭,不把他嚇出病來她不甘心是吧!
「我……沒事。」嚇了一跳而已。
她沒事,他有事,被她嚇得少了十年壽命。「我拉著你,往後退一點,少摘點,不要貪心。」
望著他緊握著自己的大手,徐輕盈再次感覺心口有點亂。「就三朵,不貪多,你拉緊點,別放手。」
「不會放手的。」永遠也不放,柳毅在心里對自己說著。
成千上百的雪蓮迎風搖曳,一片雪白襯著青綠,波光粼粼蕩漾,銀白色光芒放射而出,形成引人入勝的好景致。
三朵雪蓮得來不易,她香汗淋灕的吁了一口氣,抬腕要擦拭額上細汗,但有只手比她更快的用素白的帕子輕拭她滿頭汗水,動作輕柔得讓不識情的她都有些怦然心動。
「別以為自己是大夫就不會風邪入身,身子是自己的,要自個兒顧好,不要老讓我盯著。」關心則亂的柳毅忍不住念了她兩句。
「有你在嘛,有事也會變無事。」徐輕盈嬌嗔著,不自覺依賴著他,只要有他在身邊,她什麼都不用煩心。
「少跟我說這種好听話,我可不是你爹,只會寵著你。好了,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其實她的話他很受用,嘴角都不自覺揚高了,但他還是裝著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必須讓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省得下次沒他看著,她真鬧出什麼意外來。
柳毅放下大布袋,先把她手里幾個小布袋放了進去,只讓她拿著幾個,接著背起大布袋,再牽起她縴白的小手,兩人一同走過及腰高的長草,回到兜兜休息的樹下。
徐輕盈馬上拿出一株雪蓮喂給兜兜吃,它邊吃邊歡快的仰頸嘶鳴。
待兜兜吃飽後,他們便啟程下山了。
下山輕松多了,只是精力旺盛的兜兜沖得有點快,好幾回差點煞不住蹄子而撞樹,讓馬背上的兩個人不得不時時留心,想著一有狀況就跳馬,不過兩人還是覷著了安全的空檔,欣賞這山蒼水綠,天際蔚藍的美景。
只不過在這渺無人煙的深山里,除了偶爾才來一趟的山樵獵戶外,平常很少有人會上山走動,可是徐輕盈看著前方,突然驚呼一聲,「咦!地上那一團是什麼?」灰灰的,像人又像一塊破布。
柳毅看了一眼,語氣中不含半絲關心。「死人。」
「人死了?」她感覺不到死氣。
「不死也剩下半條命了。」想必是活不久了。
「我們下去看看。」徐輕盈心血來潮,出來放風後,她此時的心情相當愉悅,渾身的筋骨都舒展開了。
柳毅有些訝異。「你不是不醫治人?」
「看看又不一定要救,我只是看他死了沒,听听他有什麼遺言。」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當做一次善事,況且人之將死,說不定有好東西傳世。
「你愛湊熱鬧的毛病怎麼老是改不了,死人有什麼好看的。」說是這麼說,他還是順著她的意思,先下了馬,再把她抱下來。
「人還沒死呢!」徐輕盈用腳勾了一下,原本面朝下趴在地上的人被她翻身向上,赫然是一名滿臉污垢的老乞丐。
他一身破舊,腳下是一雙磨薄的草鞋,披頭散發,不修邊幅,手邊還擱著一根趕狗的竹杖,面容髒污得辨別不出模樣,厚粗的手掌寬大,手指和指縫都是陳年污垢。
「你要救?」看她一臉興奮,不知又想到什麼好玩事。
「不確定……」她診著脈,兩眼透著興味,救與不救就在她一念之間,她主宰了這個人的性命。「咦!他中毒了?」
「中毒?」是吃了毒菇還是毒草?
「奇毒……」沒她出手就真沒救了。
「很嚴重?」
「人都快死了,你說嚴不嚴重?」命懸一線,只剩下一口氣了,不曉得為什麼拖著不斷氣。
「你想救。」以柳毅對她的了解,八九不離十。
徐輕盈死不認的強拗,「我是怕他死了之後尸體爛在荒郊野外,哪天我再上山被他一堆白骨驚著了可不好。」
她不喜歡救人,但死人挺晦氣的,糟蹋這一片好山好水,日後這藥草沾上了死人味可不太好,萬一被死不瞑目的幽魂纏上了更麻煩,還要請道士來燒符、驅魔捉妖。
「你喔,口是心非,要救就趕緊救,否則趕不上和高叔約定的時辰。」高叔他老人家為他操心的事太多了,連終身大事都耽誤了,他一直深感對不起忠肝義膽的高叔。
「別催,很快,一眨眼功夫就好。」說完,徐輕盈從懷中取出巴掌大、寸厚的針盒,盒蓋一打開,四、五十根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整齊的排成上下兩層,盒蓋內也有一排銀針,一共三層。
她分別取出六寸和三寸的銀針各六根,往老乞丐的天靈蓋四周插下,手法之快,教人眼花撩亂,真是一眨眼功夫,十二根銀針顫巍巍的插入,這是連她爹也辦不到的絕技。
「阿毅,把他的嘴撬開,將這顆藥給他喂下。」她從懷里掏出一個紫色小瓷瓶,倒出一粒粉橘色藥丸,約小指指甲片大小,遞給了他。
柳毅接過藥丸後,蹲要扳開老乞丐的嘴,偏偏他老人家牙咬得死緊,好像不肯吐出最後一口氣,他費了好大的氣力才順利撬開他的嘴,用水袋里的水喂他服下。
一個呼吸間,老乞丐臉上黑氣漸漸淡去。
徐輕盈利落的抽出銀針,仔細擦拭干淨後收妥。
「你不是不喜歡救人,不怕又救到一個恩將仇報的?」
兩人同時想到忒不要臉的田月荷,救了她反而不知感恩圖報,借機纏上她看中的男人。
不過此時的田月荷正歡天喜地的繡嫁妝,準備風風光光的十里紅妝嫁入柳家,渾然不知這門婚事已被林文娘偷龍轉鳳,她要嫁的人不是才高八斗的俊兒郎,而是賭性堅強的朱承敬。
「呿!他都昏迷不醒了,哪還記得恩人的模樣,我們別逗留了,高叔還在阮家寨等我們呢!」去晚了又要被念了。
兩人一馬快速朝目的地前進,蹄聲漸遠,頭也不回的柳毅和徐輕盈沒發現老乞丐的眼皮動了一下,彎曲的手指微微伸直,干裂的嘴唇發出一聲嘆息。
「老怪物,你死了沒,死了就回我一聲!」一名和老乞丐年紀差不多的老者,站在躺平的「尸體」旁,舉腳踢了兩下。
此人穿著長及足尖的衣袍,整身黑,但面容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比死人更像死人。
「我、我死了還能回……回你話……」老乞丐有氣無力的回道,想翻身又覺得全身月兌力。
「是回光返照。」黑衣老者又踢了他一腳,確定他還沒死透,死氣沉沉的臉蒙上一層黑氣。
「你死……我還沒死呢!少……詛咒老子,黃泉路上……我等你同行!」老乞丐氣呼呼的低吼,接著嘔了一口,吐出腥臭黑血。
「咦!真是奇了,有人解了你的奇毒。」黑衣老者以為老怪物死定了,看在相識一場的分上,趕著來送終。
老乞丐撇了撇嘴,吃力的坐起身,以髒污的手背擦去嘴邊的污血。「老子服了,老子自己煉的毒自己都解不了,一個小泵娘家居然本事這麼大,一下子就解了老子的毒……」吐了口血,他覺得渾身氣血都慢慢暢通了。
「等等,你說是一個小泵娘救了你?」他是不是中毒太深神智不清了,在他們這一輩的高手中,還不見得有人能解得了毒醫古怪的毒,更何況是他口中听起來年紀不大的小泵娘。
「我這耳力靈敏得很,從未出錯,雖然沒看到人,可是一听聲音就是十五、六歲的丫頭,脆生生的軟音真好听。」就是心有點狠,對老人家不恭不敬,不過頗合他胃口。
毒醫雖有個醫字,但他的原則是不救人,就算對方快死了,他也會視若無睹的走過,絕不施以援手。
救人有什麼用,救條狗還會感恩的搖搖尾巴,可人的心眼太多了,總是不知感激,為了一些小利益就把救命恩人給賣了,甚至還反過來責怪救人的人不該多事。
古怪年輕時就栽在這種小人手中,當年他涉世未深,以為懸壺濟世是好事,傾其全力救助有需要的人,可是他的好心被人利用了,那人拿了他的祖傳藥方賣給另一間藥鋪。
他的老父因此氣死了,妻子也因鋪子經營不善而離開,另嫁他人,一雙兒女因他疏于照顧而被狼叼走了,尸骨無存。
經過這一連串的打擊,心灰意冷的他不再醫人,改為玩毒,以各式各樣的毒藥自娛,甚至也給自己下毒,好看毒發後的情形,因此江湖人士給了他一個「老怪物」的封號。
不過他這次中的毒不是自己下的,在中毒時他的神智還是清楚的,明明白白感受到身體外的一切動靜,他試圖運氣逼毒,但毒越逼運行越快,差點把他一條老命給搞沒了。
在生死交關之際,他听到腳步聲,是兩個人,接著是令他氣炸的對話,等到又苦又澀的藥丸子滑入喉頭,他才發現這真是個好東西,氣順了,胸口也不脹疼了,那口氣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