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天不從人願。
抵達揚州林府時,一行人才知曉,林如海已經病筆。
林黛玉神色一整個慘淡,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無聲問天——到底是誰陰她如此徹底?!
真是太黑暗了這個世界!打從她一穿到故事里,她就發覺這倘故事完全不照劇本進行,
害她被迫裝孬才能在賈府活下去。
以為回揚州至少還有幾天好日子可過,等她模清林家,建立威信……豈料她這苦命父親竟然提早歸天,是不是真的要逼她投井回仙境啊?!
最大的原因就出在于——她是女的,她是個才年滿十一歲的小甭女!
這年代出產愚忠護主的下人?別傻了,被下人強佔家產,欺凌至死的駭人事跡,她在書里可看了不少,賈府更可以印證。
她還沒能仗著父親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她這小小年紀是很容易被下人以下犯上活活弄死的啊。
而且父親的死因和殯殮方式,引起了她大大的恐慌。
據說他是在三天前病死的,卻在昨天就已經火化裝甕……有沒有搞錯?這時代喪禮講究的是入土為安,就算要火化,至少也該等她到家是不,哪里差這幾天?她是喪家,這治喪總得等她吧。
可偏偏人家就是不等她,自個都辦得妥當妥當的,她連回家哭個幾聲,激發激發下人的惻隱之心的機會都沒有。
糟糟糟,她開始懷疑林府里頭的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剛剛進屋時,幾個下人眼生得緊,雪雁見狀直說要去找她爹來,然後那幾個眼生的下人也跟著不知道跑哪去,教她對未來益發悲觀啊。
「黛玉,別悶著不說話,想哭就哭吧。」跟在身旁的秦可卿瞧她悶聲不響地踏進靈堂,不禁擔心不已。
「顰顰別怕,還有我。」賈寶玉以為她心里難受,跟著勸。
林黛玉輕輕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暗暗地在心里起誓,等她回到仙境,她要追查的首件要事是——誰陰了她!
馬的,她上火得腦袋都快爆了!
就在秦可卿和賈寶玉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當下,門外突傳騷動,賈寶玉回頭望去,就見是個年約四十開外的漢子,穿著一襲上等錦袍,面容方正,高鼻細柳眼,一臉老實樣,還未踏進門內就急聲喊道︰「小姐!」
林黛玉緩緩回頭,看著男子,從腦袋里搜尋著關于這人的底細,眼眶隨即迅速地泛紅,啞聲喊,「紀叔。」
那細啞嗓音令人聞之鼻酸,一旁秦可卿已經忍不住拿帕子拭淚。
「小姐。」紀懷來到她的面前,隨即單膝跪下。「是我不好,是我沒將老爺看顧好,沒能讓小姐見老爺最後一面,是我罪該萬死。」
紀懷這一跪,讓後頭跟來的下人隨之跪下,一個個聲勢浩大的鬼哭神號了起來。
「紀叔……為何將爹爹火化了,為何不等我回來?」林黛玉顫若秋葉,卻還是直挺挺地站著,沒有怨慰,只是不舍難過,淚珠在琉璃似的眸底打轉著,碎落了滿頰月華,教一票下人哭得更加捶胸頓地。
「小姐,老爺有令,移靈蘇州,這時節天候猶熱,我才會自作主張趕緊火化,等著小姐歸來,將老爺骨灰移葬林家祖墳。」
林黛玉聞言,輕點著頭,看著一路跪到院內石板上的下人們,虛弱地往地上一跪,朝眾人行了大禮。
「黛玉在此謝過諸位,謝諸位代替黛玉送了爹爹最後一程。」
那細啞的哭音催人熱淚,小主子的真摯謝語,教不曾被如此抬舉過的下人們哭紅了眼,打從心底的對這小主子不舍得要命。
「小姐,你快起、快起,別折煞咱們了。」紀懷趕忙將她拉起。
「多謝紀叔。」她淚如雨下,岔了氣,不住地咳著。
紀懷見狀,急聲喊道︰「雪雁,小姐的藥呢?還不趕緊扶小姐回閨房,讓小姐服藥。」
天性冷情的雪雁抹了抹眼淚鼻涕,趕忙攙著林黛玉回西廂。
「可卿……」林黛玉虛弱地朝秦可卿招著手。
秦可卿立即意會地跟上前去,而打算一並跟上的賈寶玉卻被紀懷攔了下來。
「寶二爺,府里遇喪,恐有晦氣,倒不如我替寶二爺安排——」
「得了,自個兒的姑丈哪來的晦氣?再者,還是我無緣拜見的岳丈,屆時移靈時,我會隨行。」
「嗄?」
「老太太作主,已經將顰顰……黛玉許給了我。」賈寶玉揚起笑,一時風流無限,教一票女子望之莫不臉紅心跳。「所以,往後喚我姑爺就成了,住的話,將我安置在顰顰的閨房旁吧。」
開玩笑,他將來的娘子他自然得護好,怎能讓這群下人造次?
能欺她的,只有他。
林黛玉真不知道要怎麼唾罵這破爛到了極點的身子,不過是假哭一場,結果是差點引發了氣喘,害她只能倚坐在床邊喘氣。
「小姐,是誰要你作戲作得那麼過頭的?」
「你說我作戲?」她演得那麼不像嗎?她很盡力的表現出楚楚可憐,引發眾人的惻隱之心,好讓他們別落井下石,欺負她這個可憐的小甭女。
雪雁睨她一眼,從包袱里取出藥丸,倒了杯水到她眼前。「我娘總說我爹長得一臉老實,骨子里卻是只狐狸,要不當年她也不會被拐回家,一見我爹那一跪,我就知道他玩什麼把戲,你也犯不著哭那麼賣力。」
說穿了不過是小姐不在府里的這幾年,下人汰舊換新了,有的不識小姐不懂規矩,她爹那麼一跪……林府總管都跪了,其它人能不跪嗎?
「你這麼說紀叔,待會我找他告狀去。」和水把藥丸吞下,林黛玉胸口雖還緊得很,但這里是自家府邸,大權雖未完全握在手中,她仍覺得整個人都輕松歡快了起來,雖說她才剛沒了父親。
這點她是比較抱歉啦,沒辦法,她穿來的時候是在前往賈府的路上,對父親是有記憶但壓根不熟,她哭,純粹是想配合紀叔,博取包多同情而已。
紀叔很好,是個外表老實內在精明的人,可是卻對父親是一等一的死忠,所以她放心了,有紀叔幫忙,她待下來肯定是有好日子過的。
太好了,她的人生還是有希望的!
「原來黛玉還是有點心眼的。」秦可卿這可听明白了,好氣又好笑地道。
「唉,在賈府時,那真是身不由己,只能低著頭行事了,但這兒是自己家,行事作風自是不同的。」
「可我听寶二爺說,為了帶我回揚州,他跟老太太央求了婚事,你總是得回賈府。」
「說說而已。」
「就算婚約不算,畢竟林家老爺已經去世,你雖是主子但年紀太小,老太太該會以深怕惡奴欺主的說法,把你給帶回賈府,不管有無親事在身。」
「……不會吧。」
「會。」
看著秦可卿再確定不過的表情,林黛玉體內爆開一陣惡寒,打死也不想再回賈府。
「可……總有其它方法吧?」
「有。」
「例如?」林黛玉興起了些許希望。
「出家。」
林黛玉抿緊了嘴,瞧秦可卿忍俊不住地噴笑出聲,覺得這位總是舉措大方的姊姊欺騙了她的感情,惡意捉弄她。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一旁的雪雁忍不住獻計。
「什麼方法?」林黛玉意興闌珊地問,因為她懷疑自己以往表現得很呆,所以大伙一個勁地想捉弄她,就連與她一起出生入死的雪雁也不會放過自己。
「嫁給我哥啊。」
「寶二爺那頭已經允了親事,一女豈能事二夫?」秦可卿哭笑不得地道。
「那就說我哥壞了小姐清白,已經非我哥不嫁不可了。」雪雁雖是面無表情,但任誰也听得出來她很用心地推銷自己大哥。
「雪雁……」秦可卿被這驚世駭俗的說法嚇著,卻听見一旁的人兒贊嘆出聲。
「好法子耶!雪雁,你總算機伶點了。」還有這法子,就假裝嫁給雪雁的大哥,那她就再也不用回到賈府那吃人的狼窩了。
「黛玉,奴籍配不上千金啊……」
「奉八嘛……」林黛玉哪里管秦可卿勸著什麼,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關于紀奉八的記憶,紀奉八長她七八歲吧,記得當年離府時是跟在紀叔身旁算帳,是個允文允武的好幫手,長得也不差,是不像賈寶玉那般俊美無雙,但絕對是個端得上台面的清俊男子。
「奉八?」秦可卿詫異地月兌口道。
「怎麼了?」
「不,只是覺得這名字奇怪了些。」
「哪兒奇怪?」
「雪雁家里有那麼多兄弟嗎,要不怎會排到八了?」
雪雁想了下。「我只有一個兄長,記得我爹說過取名奉八,是希望多子,可惜我娘生了我之後,傷了身子,再也沒有產下弟妹了。」
「是嗎?」
林黛玉懶懶睨了秦可卿一眼,隱隱覺得她話帶試探,倒也不以為意,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雪雁,去讓廚房準備些好吃的吧,要多弄點江南好菜,知不知?」
這一次,她要真真正正地狂嗑一場,好好犒賞自己。
「小姐,府里服喪,一切從簡。」雪雁用力地嘆了口氣,只能說她的小姐真的一點都不像小姐了。
不過,這比以往的小姐好一點,至少沒天天愁著臉,愁得讓大伙都跟著愁了。
「小姐,府里治喪,讓廚子放假去了,所以是由我下廚弄點簡單的膳食,就怕不合你胃口。」
就在掌燈時分,紀奉八帶了幾個下人端膳食前來。
林黛玉瞬間直了眼。這紀奉八光是笑意淺露,就猶如有萬丈光芒將她籠罩,仔細端詳他的眉眼,只能說是人間尤物啊。與賈寶玉相較,他顯得陽剛卻不粗鄙,濃眉如刀裁,黑眸光采奪目,那深邃立體的輪廓散發出成熟男人的俊魅,尤其听見他會下廚,再看向他手上端的五彩羹、抄手和醬燒黃魚,在她心中已經將他往上提升到仙人等級。
她愛慕不已——對他的手藝。
「顰顰這是中邪了不成?」賈寶玉二話不說地扳動她尖細下巴,逼迫她只能正視他的臉。
眼中愛慕,瞬間凋零,化作鄙夷。
賈寶玉眯起黑曜石般的黑眸。「這是怎麼了?」那個男人一進房她就直了眼,小手還不住地撫著胸口……發病了啊?!發病就像個發病的病人,臉紅個什麼勁?!
不就是個男人,美不過他,身分比不上他,只是個能下廚的下人……果真是眼殘帶病,專挑下等人!
林黛玉哼哼兩聲,很認真地搖著頭。「怎麼差這麼多?」瞧瞧,這紀家大哥貌如冠玉,身形高大,能文能武,能打理莊子,把每個莊頭都整治得妥當,最重要的是他會廚藝!
天啊,和賈府那班只會滾草皮的爛男人相比,她的紀大哥贏了不知多少個百分點,教她不禁臉紅心跳,決定非他不嫁!
對了!這般好的貨色,待她壽終正寢就直接打包回仙境了,不但可以當她一等一的隊友,還可以日口為她下廚……喔喔喔,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原來極品一直在身邊!
「林黛玉,你說什麼?!」賈寶玉光火的吼著。鄙視他低攀賈環,已經教他妒意橫生,現在還當著他的面勾搭個下人,當他是死人不成?!
「寶二爺,小姐說笑罷了,先用膳吧,要是涼了可就失了風味。」紀奉八笑意輕淺,卻是禮數十足,親自替主子及客人布菜,再斟了碗羹到秦可卿面前時,就見秦可卿難掩激動地瞅著他。
他怔了下,隨即揚起煦暖笑意,回頭再替林黛玉添著抄手,寵溺之情溢于言表。
「紀大哥,好好吃,還有沒有?」林黛玉忍不住問,這區區兩碗的份量完全止不住她的饞。
賈府美食算啥呀?她紀大哥的手藝才真是一絕。
「只要小姐想吃,吩咐一聲,奉八立刻替小姐準備。」
「紀大哥……」喔喔,她終于遇到一個正常的人類了。
「叫紀大哥于禮不合吧,兩位。」賈寶玉悶聲找碴。
「哪來的于禮不合?這里是林府不是賈府,作主的是我,我愛怎麼喚就怎麼喚。」林黛玉毫不客氣地嗆了回去,一點情面都不給。「紀大哥,這魚好好吃,還有沒有?」
「我馬上準備。」紀奉八壓根沒將賈寶玉的找碴放在心上,躬身離開。
「用那麼嬌柔的嗓音說話,要不要喝點茶潤潤喉?」賈寶玉哼了聲道。
「放心,對心愛的人說話,說再久都不會啞。」林黛玉毫不客氣地毒了回去,見賈寶玉把碗一擱,拂袖離去,她還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小姐……」一旁服侍的雪雁忍不住嘆氣了。
「他不要惹我,我就不會回擊。」她沒將在賈府受的鳥氣發泄在他身上,她的肚量已經算是宰相級的。
「黛玉,寶二爺只是被養得任性了些,但心性極好,否則我也不會活到今兒個。」秦可卿忍不住替賈寶玉緩頰。
「我知道啊,要不我還不理他呢。」雖說他的算盤打得太精,一箭好幾雕,但真要說的話,可卿是他救的,因為當時她反應沒他快,心思沒他細,力氣也沒他大……
不過,林黛玉沒將這擱在心上,一會紀奉八端上了醬燒魚,她更是全神貫注在吃上頭整個覺得人生這才圓滿了。
就在她滿足口月復之欲時,余光瞥見紀奉八和秦可卿視線時有交纏,但一發現她撞見,兩人便立刻佯裝沒事。
是說他們兩侗眉來眼去是怎樣啊?該不會是一見鐘情了吧?這樣有點糟,她是企圖霸佔紀奉八,拿他當擋箭牌,但人家要是郎有情妹有意,她就不該棒打鴛鴦。
只是……她下個擋箭牌要去哪找?
唔,算了,不想了,等她吃飽再說。
而她一吃飽,眼皮就沉了,加上連日來的趕路,疲憊感濃重地將她卷入夢里,待她清醒時,早已是隔日正午了。
她眼一張,就見賈寶玉頂著張羅剎臉瞪著她,要不是她膽子夠大,被這一瞪怕會嚇得往內牆撞去。
「……干麼呀,寶二爺?」都不知道什麼叫做男女授受不親的是不是?老隨便跑進女子閨房。
「你病了?」
「你才病了。」就這麼急著咒她是不是?
賈寶玉端詳著她的氣色,她臉色雖是蒼白了點,但隱隱透了點紅,是幾分初醒的嫵媚紅暈,而非病態。
他不解了。「為什麼?」
「嗄?」不要趁她睡醒腦袋不清楚時,說些沒頭沒尾的話,她懶得猜。
「你向來不是大吃一頓就會病了?」
她閉眼想了下,突地笑得譏誚。「你誤會了,那是在賈府里才會如此。」
「為何?」
「你這麼聰明可以自個兒想。」別讓她說得太白,一來她沒證據,二來一旦說破,他會很難堪。
賈寶玉暗忖了下,見她起身梳洗,轉了心思道︰「林府的下人倒是把前來吊唁姑父的官場同儕和往來友人都應對得不錯。」
「嗯,再三天就要移靈了,這幾日來的人應該不會少。」巡鹽御史是油水豐厚的缺,再者父親是個大方又廣結善緣的人,前來吊唁的人只會多不會少。「寶二爺,我看你歇個幾天就先回去吧。」
「我回去做什麼?」
「你留下來做什麼?」她沒好氣的反問。
「你爹要移靈,總要有人執引魂幡,我算是半子,這事該是我做。」
見他說得一臉理直氣壯,她頭都暈了。「那不過是權宜之計,我沒答應嫁給你。」拜托,她的好日子剛要開始,又不是腦袋壞了還回賈府。「況且我爹已經去世,這親事沒有長輩作主,就不作數了。」
「錯了,岳丈去世,就由祖母作主了,你以為祖母允了親事是隨便說說的?」他笑得有些壞心眼。
「我不要!我要嫁給紀大哥!」雖說跟可卿搶人有點不道德,但只是權宜之計,最後紀大哥休了她也無所謂,橫豎只要能讓她不回賈府,怎麼安排都好。
「荒唐,他不過是個下人,哪里配得上你?況且他還下廚……」
「就說你沒見識也沒知識。」她冷笑著打斷他未竟的話。
「你說什麼?」
「多讀點書吧,你至少也要知道夏代國王少康當過廚子,商朝著名宰相伊尹因為善于烹飪雁羹和魚醬,被後世尊為烹調之聖。還有周朝的開國元勛姜尚從政之前從事釣魚、屠牛、賣飯,傳為美談……是誰跟你說下廚的都是下等人?要是沒有廚子,你吃草啃土吧你!」
看不起廚子就是與她為敵!對她而言,這世上最了得的人就是廚子,第二便是農戶和屠業,最低等的就是他這種不事生產毫無貢獻的紈褲!
「你!」賈寶玉目訾盡裂地瞪著她。
「我可沒說錯,誰要你都不讀書,連這基本的小事都不知道。」
「誰說我不知道?」他漲紅了臉。
「哈,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坦白是難堪了點,但至少有勇氣,只可惜,你什麼都沒有。」
「論語為政篇,你少在我面前賣弄。」
「唷,還真知道呢,那又怎樣?你問問自己,你做了什麼值得令人敬佩的事,你又何時靠己力賺了頓膳食來著?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紈褲,哪來的本事恥笑他人?」林黛玉斂容質問著。
賈寶玉一把揪住她的手。「我沒做過什麼令人敬佩的事,但至少我無法冷眼看著熟識之人死去,至少我還想保住你!」
「你離我遠一點,就是保住我最好的方法。」
「今兒個有許多人到靈堂上香,可一大早時我偷偷打開骨灰壇瞧過,那骨灰是帶黑的。」
「你沒事打開我爹的骨灰壇……等等,你說什麼?」林黛玉本是要罵他大不敬,但听到最後愣了下,不禁問︰「黑的?」
「不消說,你也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治喪太古怪,明知你在歸鄉路上,卻還是提早火化,怎麼說也說不過去。」賈寶玉見她怔愣了起來,火氣跟著消散大半。「你那場哭戲,對有點良心的還管用,沒有良心的,哭瞎眼都沒用,你自個兒警醒點,琢磨一下,對紀家還是稍稍防備吧。」
「不可能,紀叔不是那種人。」林黛玉斬釘截鐵地道,不純粹是因為腦袋里的記憶,更是因為她對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
「那你倒是說說,紀懷要是治下有方,誰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對你爹下毒?」這一串算了算,怎麼反復推敲都覺得不合理,紀家自然被他視為頭號嫌疑犯。
「這其間必定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我自個兒會處理。」她低聲說著,心底是有幾分佩服他的心細如發,竟然膽大地開壇。
「你能怎麼處理?你才多大,人家有心造反,還真當你是小姐?」
「有紀大哥在,他會幫我。」她非常篤定,信心來自于她準確的直覺。
賈寶玉惱聲低咆著,「紀大哥、紀大哥,你還真當他是寶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蛇鼠一窩,你竟還傻得要紆尊降貴的嫁他!」
「對,我就是想嫁他。」
「你!我不準,你是我的!」吼完,他一把將她摟進懷里。瞧瞧,這般弱的身子,要是沒個人在她身邊照料,就怕她被一幫家奴整治死了,他哪可能放心。
林黛玉撞進他不知道是太瘦,還是看不出有料的胸膛,橫豎鼻子痛得要命才是重點,可偏偏又掙月兌不了,被白吃了豆腐還沒得申冤。
「我說寶二爺,說穿了,你其實也不過是因為我懶得理你,你才這般在意我,要不我多陪你聊聊,待你覺得無趣了,你就回家吧。」大伙把話說開,別讓彼此都難過嘛。
「你胡扯什麼?!你以為我對你……」說到最後,他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就是沒能再說下去。
「不是嗎?你瞧賈環與我好,你就不滿,說穿了不過是你認為天下人都該為你傾倒,可我沒有,所以你才想馴服我罷了。」好啦,他年紀小不懂,她就好心提點他,解放他的心魔,大伙相安無事。「看在你待我不錯的分上,咱們就當朋友,你覺得如何?」
賈寶玉咬得牙關震響,好半晌才忍住沖冠的怒火。「誰稀罕!」話落,他拂袖而去,把門甩得大響。
林黛玉無奈地聳了聳肩。「朽木不可雕也。」她真的盡力了。
不過,既然賈寶玉鐵了心不走,林黛玉也真的無計可施,移靈路上他硬是要執幡,她也只能任由他跟著自己披麻帶孝往蘇州而去,讓紀奉八留下,打理府內和莊子,順便照顧秦可卿。
這一去一返,費了兩個多月時間,雖然賈寶玉硬生生糟蹋一張桃花臉,不管誰在跟前,目光只有森冷寒冽,臉色奇臭無比,林黛玉都無所謂,就當他孩子脾氣,身為第一紈褲的他,說沒這毛病,她才不信。
不過,她最討厭有人跟她拗,拗到天荒地老,她也不睬。
「小姐。」
「嗯?」林黛玉疲憊地轉過臉來看紀懷。
才剛回府,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直接趴在床上一睡不醒。雖說一路上歇腳都有腳店客棧什麼的,但這破身子實在不太適宜長途跋涉,舟車勞頓的。
「老爺的事已經辦妥了,我在想,小姐是要跟著寶二爺回賈府嗎?」紀懷不甚確定地問。
林黛玉眨了眨眼,突地想起賈寶玉之前的警告,可她橫看豎看都不覺得紀叔會毒殺父親,但他問這話是……急著趕她出門嗎?
「小姐?」
林黛玉往錦榻上一坐,盯著自己沾塵的繡花鞋半晌,才道︰「紀叔,是誰毒死我爹的?」
紀懷錯愕了下,又像是不怎麼意外地垂著眼。他知道事情始末原由,卻很難對小姐交代清楚,心想蒙混過去就算了,可偏偏小姐發現了。
「紀叔,挑你能說的。」
紀懷抬眼看著她,不禁漾著慈祥笑意。「小姐去了賈府四年,有些不同了。」
「是啊,我長大了。」很好,她的眼力還是好的,紀叔的掙扎是難以啟齒而非罪惡感使然。
「老爺是遭了同儕下手,確切的原因尚在追查,提早火化,是不想讓小姐看見老爺的大體察覺不對勁。」
「是嗎?」听起來挺合理的,畢竟父親佔著這個肥缺很久了,同儕眼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是說紀叔方才怎會問我要不要跟寶二爺回賈府?」
「寶二爺剛到府時就提起賈老太太作主給你倆婚配。」
林黛玉無言地閉上眼。那個混蛋才剛到林府就急著宣告兩人關系?「紀叔,不用理他,這事又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但如果賈老太太已答允,要是不從……」
「紀叔,我爹剛去世,我打算守孝三年,三年後,我打算嫁給紀大哥。」話落,林黛玉發誓,她第一次看見細柳眼可以瞠成了圓杏眼,紀懷這把功夫把她嚇了好大一跳。
「不成!」紀懷喊得聲音都快破音了。
有沒有必要這麼激動呀,紀叔?她嚇得睡蟲都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