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大廳,賈寶玉和林黛玉雙雙跪著。
賈政氣得滿臉通紅,手上持著家法,要不是王夫人緊攔著,恐怕早已經揮到賈寶玉身上。
「我賈家怎會有你這般下流無恥之徒,竟然把黛玉給……」賈政氣得已經說不出話,從林黛玉的角度看去,懷疑他快要中風了。
「老爺,沒的事,他倆本是未婚夫妻,不過是走得近些,沒什麼的,他們都還只是孩子而已。」王夫人死命地抓著他的手,就怕手一松,她的心肝真是要被打到殘廢了。
賈寶玉對王夫人的勸慰毫不領情,徑自說︰「爹,顰顰已經是我的人了。」
嗄!林黛玉抬起無神大眼,不禁想,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怎麼沒人知會她一聲?
「你听,你自個兒听,他自個兒都承認了,我今天要不打死這孽子,你要我日後如何去見我妹子妹夫?!」
「老爺!」王夫人拚了命的擋,不住地朝外觀望,焦急著婆母為何還未趕到。
「爹,顰顰本是我的妻子,要不是有事擔擱了,我倆早就成親了,這事……也沒什麼的。」賈寶玉一臉委屈地說。
林黛玉持續保持無神狀態,實在搞不懂眼前到底是在亂什麼,她真的模不著頭緒,一點底都沒有。
「混帳!」
「老爺,你饒了他吧,你就剩他這麼一個嫡子了!」王夫人擋不了他,干脆抱著他的腿不放。「你要打,你就干脆打我,是我沒將他教好。」
「你也知道你沒將他教好,讓他成天闖禍,在外頭抹黑了名聲,在家里還欺了自己的妹子,還以為他這陣子轉了性子,考了功名,光耀了門楣,豈料骨子里還是個禽獸,全都是你教的好兒子!」賈政打不著,干脆把家法給丟了出去。
基于反射動作,林黛玉想也沒想地將賈寶玉護在懷里,背上硬是吃了家法一記,痛得她哀叫出聲。
天啊,這是誰家的藤鞭,打人這麼疼……他當初挨了數十下家法,豈不是數十倍的疼。
「顰顰!你干麼擋,這合該是我承受的,你——」
「在吵什麼?!」賈母讓兩個丫鬟左右攙扶走來,一見家法掉在林黛玉身旁,而林黛玉又軟倒在賈寶玉懷里,她隨即朝賈政大步走去。「誰讓你這般持家法教兒子的?他要是素行不良也是我這祖母給寵的,你有本事管教兒子,要不要一並管教我?!」
「娘……」賈政趕忙伸手扶她,就怕她走得太急,磕著絆著。
「你這般會教兒子,你先來教我這個娘,盡避打,全都是我教出不肖子孫來的,你打呀!」賈母怒急攻心,滿臉通紅。
「娘,先歇口氣,先歇口氣。」賈政趕忙攙著她坐下,讓下人遞來溫茶讓她喝下,三言兩語交代了今晚的事。「娘,賈環帶我前去時,我還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可偏偏這畜牲真是和黛玉睡在床上。」
「全都是賈環生事,他倆睡在一塊又如何,他們本該要成親,要不是你不分青紅皂白把寶玉打傷,這婚事早就辦下了!」賈母橫眼瞪去,死死地瞪著站在牆角的賈環,簡直是要將他釘死在牆角。
「可就算成親,他們這年歲也不該、也不該先圓房!」賈政死死瞪著跪在幾步外的賈寶玉,簡直是眼刀齊飛,恨不得將他給千刀萬剮祭自己妹子。
「橫豎已經落紅了,這婚事就得趕緊辦妥。」
「娘……」
「又怎麼了?難不成不該給黛玉一個交代?還是你覺得我這麼做又錯了,那你倒是教教我,告訴我這事得怎麼處理!」
賈政張口無言,只能應允了立刻著手婚事,本是要習慣性地交給王熙鳳,但想起她得閉門思過,便將婚事丟給了王夫人張羅。
當場,王夫人內心五味雜陳,一方面慶幸保全兒子,一方面又惱怒竟催化了婚事進行,不禁回頭瞪著王熙鳳。
王熙鳳是啞巴吃黃蓮,有苦不能言,哪知道事情竟會變成如此。
而林黛玉的狀況更糟,直到被賈寶玉帶回瀟湘館,她還呈現無神狀態。
「顰顰,咱倆的親事總算是確切定下,而且這回包管不會出任何意外。」賈寶玉笑得一臉得意。
林黛玉直瞅著他狡黠的笑,又見他眉頭突地一鎖。「顰顰,你把衣衫拉開些,讓我瞧瞧……」
啪的一聲,幾乎是一種反射反應,就連林黛玉都覺得這巴掌打得莫名其妙,有些委屈他了,不過打都打了……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勢。」賈寶玉悻悻地道。
林黛玉呀了聲,這才想起自己替他挨了一記家法,他不說她都忘了,現在一提起,直覺得肩背上有股熱辣辣的痛。
痛楚教她腦袋跟著清明了起來,前前後後地想個通透,毫不客氣地再往他胸膛上揍了一拳。
「你陰我!」太陰險、真的是太陰險了,連她也陰,是嫌她被人陰得不夠慘是不是,就非得讓她明白人心有多險惡,所以天上人間一起陰她是不是!
賈寶玉趕忙抓著她的手。「你……咱們都說好要成親的,你總不會在這當頭反悔吧?」
他帶著擔憂和幾分不確定的問,等著下文。
「誰要反悔?我向來是一諾千金,我不爽的是你竟然在床上滴血……」王八蛋,竟然玩這種陰招,自割一刀,讓人以為她落紅,落他個鬼,她衣裳都沒月兌,見血的是他好不好!
「這是最快的法子了,如此一來,祖母就會令所有人立刻準備婚事。」
「可你怎麼知道二舅母和王熙鳳會……啊啊,我知道了,你晚上和賈環嚼舌根時,就是在說這件事,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氣死了,害她白挨了一記!都不知道這身子有多嬌貴,一點小傷就會累成大病的耶,她不想躺在床上只能以眼賞美食。
「要說是可以,你坐下,緩口氣。」賈寶玉給她斟了杯熱茶,說起始末。
原來王熙鳳透過小紅知曉他倆感情甚篤,便找了賈環,要他模進怡紅院,而她再隨便找個說詞把賈寶玉給調出府、把林黛玉迷昏送進怡紅院,待賈環爬上了床,她便帶著王夫人上門,如此一來捉奸在床,肯定讓親事告吹,二來又可以破壞兩人漸佳的兄弟情,可惜——
「賈環跟我說了之後,我讓賈菌代替我離府,而後干脆將計就計,讓賈環去把我爹找來,一勞永逸。」當場見到母親的驚嚇和王熙鳳的錯愕,他光是憋笑就快憋出內傷了。
林黛玉眯眼直瞪著他宛若燦陽的笑臉,恨不得再賞他一個巴掌。就說這家伙賊得要死,腦筋動得那般快,啥也不提點她,害她也跟著被耍得團團轉,真以為他會被打死在大廳。
如今想來,被他嚇得六神無主的她,覺得自己簡直是愚蠢得沒極限了。
「你倒是玩得很大,就不怕二舅真會把你打死。」她沒好氣地道。
「不會,有我娘在,況且祖母肯定很快趕到,絕不礙事,只是……」他輕握著她的手。
「我沒想到你會替我挨那一記……疼嗎?」
「疼得要死,你要怎麼賠我?」可惡,她要是又病了,只能喝白粥,她真的會狠狠揍他一頓。
「賠你一輩子。」他說得深情款款。
她渾身爆開雞皮疙瘩。「果真毒蛇毒不死自己……」這甜言蜜語他說得從容自在,怕是日日都在演說。
他面若桃花,雙頰泛紅眉眼帶喜,俊得不可方物,這話要是跟其它姑娘家說,肯定十個倒了十一個,可她誰呀,三言兩語就能讓他糊弄過去?
「說什麼毒不毒的,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而且……」嘿嘿兩聲,那笑聲說有多賊就有多賊。「我確定你心底肯定有我。」
「敢情是連我的心都剖開瞧光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心底要是無我,又怎會替我挨那一記家法?」
她直瞪著他半晌,像是突地想通什麼,小臉嫣紅一片,轉身就想跑,卻被他一把拽進懷里,緊貼著他的胸膛,教她有股沖動想要回頭咬他一口。
可惡可惡,怎會栽在這家伙手里?
天地無情,麻木不仁啊!這回陰她也陰得太過分了!她到底是做錯什麼,好歹清算一下,讓她分期償還,把心給贖回來。
「顰顰、顰顰……我的妻。」賈寶玉喃著,把臉貼在她的肩上,將她緊緊地摟進懷。
「哥哥保護你,保你美食享用不盡。」
林黛玉苦著臉,听著他摻蜜話語直往耳里倒……她開始懷疑這段時日他帶回的外食肯定摻了什麼,才會教她吃啊吃的,吃得心都歪了,要不怎會看上這快成妖的混世魔王。
天啊,她虧大了,真的虧大了!
貪吃真會要人命,她就是最佳見證。
然,正忖著要怎麼掙月兌他,外頭啪啪兩聲,大門被推開,李嬤嬤帶著兩名管家娘子入內,見狀皺著眉道︰「二爺,你這般是于禮不合的。」
說得好,嬤嬤,就今天看你最順眼!林黛玉用力地點著頭。
「又怎麼了?」
「太太發話了,雖然已擇了婚期,但二爺和林姑娘仍不得單處同室,在成親之前,兩人各待一院。」
「嗄?」
他的錯愕教林黛玉忍不住低笑出聲。哈哈,小霸王踢到鐵板了。
于是乎,在李嬤嬤的強力主導之下,林黛玉被帶回了瀟湘館,多了個管家娘子照應,但事實上根本是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她是無所謂啦,但就不知道寶二爺是不是快要嘔出血了。
王夫人雷厲風行,李嬤嬤和管家娘子嚴守紀律,絕不讓賈寶玉越雷池一步。到瀟湘館用膳?行,用完就走人,想多說兩句體己話,李嬤嬤就端著老臉開始上演苦肉計,逼得賈寶玉氣得牙癢癢也莫可奈何。
這鐵腕政策確實地執行到成親當日。
為了不擔誤良辰吉時,林黛玉三更半夜就被抓起來妝扮,喜服底下到底穿了幾層她已經不會算了,只能慶幸成親是年底,要不肯定悶死。至于頭發被梳禿了沒,她也不確定,只知道她一個早上竟沒得用膳,直到掌燈時分,要不是被帶著到寧國府的宗祠上香,她真的會翻臉。
她與賈寶玉雙雙跪在宗祠里,由身為族長的賈珍持香稟報列祖列宗,直到她跪得雙腳都麻了,才終于結束了宗祠祭拜。
出了宗祠就見王熙鳳穿著華麗,捻絲翡翠金釵隨她輕步搖擺,閃動金光。
走過她身邊時,林黛玉輕聲笑道︰「二嫂子,我昨兒個夢見可卿了呢,你與她素來交好,不知夢見過她不?」
王熙鳳臉色瞬變,隨即神色自若。「可惜她是個沒良心的,任我思念也不曾入夢。」
「是嗎?也許今晚就入夢了呢。」
王熙鳳直瞪著她,就見賈寶玉已經上前帶著她走開,準備回榮國府拜堂。
「你和她說那些做什麼?」路上,賈寶玉頗有微詞地道。
「只是在宗祠里瞧見了可卿的牌位,心里有點不快罷了。」她不過吞不下這口氣,嘴上逞快而已。「對了,可卿的牌位上怎會寫著龍禁衛?龍禁衛不是宮中的禁軍嗎?」
她是知道死後追封,但一個女孩子怎會封了龍禁衛?
賈寶玉頓了下,沉吟了會才低聲道︰「許是為了讓可卿有個追封,所以珍堂哥才會替賈蓉買了龍禁衛的官。」
「是喔……反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快餓死了,待會非得痛快地吃一頓不可。」快點拜堂吧,她準備要橫掃全桌了!
賈寶玉笑了笑,實在不敢在這當頭讓她知道,新娘是不用留下宴客,而喜房里備的……只會讓她愈吃愈餓。
進了榮國府主屋大廳,十二面雕花門全開,里里外外賓客不少而且來頭不小,京里的四大王爺全都到齊了,其它的高官貴冑更是不用多說,就連賈元春也派人從宮里送禮來,簡直讓賈府燦爛風光到了極點。
就在林黛玉拜堂拜到暈頭轉向,餓到險些腿軟時,她被送回了喜房,待李嬤嬤說了些吉祥話後,她就被晾在房里了。
稍後,她自掀蓋頭,瞪著桌上那幾碟蜜餞果干,真有股沖動要翻桌。
她想象中的大宴名菜咧?!
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待在喜房里?飯菜咧……啊啊,原來成親是這般泯滅人性的儀式,竟要將新嫁娘活活餓死!
蒼天啊……她餓到沒力地倒在床上,動也不能動。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她的肚子唱過了一遍又一遍的哀歌後,外頭有人高喊著寶二爺回房,她才趕緊坐挺身子,胡亂地蓋上蓋頭,小嘴抿得死緊,想著要是他沒給她帶點東西回來,她就一腳把他踹出房門外。
門一開一關,賈寶玉走了過來,以桿秤挑起了蓋頭,笑吟吟地看著神色冷若冰霜的愛妻,他不禁哈哈大笑。
林黛玉也不跟他唆,直接朝他伸出了手。
賈寶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從袖里不知取出什麼,沒交給她,反倒往嘴里一塞。
「喂!」林黛玉難以置信地抓著他。
賈寶玉笑咪咪地彎身湊近她,微張著嘴。
二話不說的,她吻住他的唇,丁香小舌卷纏著他,想要奪過他嘴里的東西,這一親密接觸,她馬上嘗出他吃了烤鹿肉和枸杞芽,而味道最重的是香中帶辣的白酒,這會含在嘴里的是蝦丸!
她想要以舌撈出,他卻偏是擋著纏著,逼得她只能一再進逼,搶著逗著,在舌尖上廝殺著。
豈料門板再次被推開,李嬤嬤發出了驚呼聲,「我的小祖宗,太太說了,你倆不得圓房,得要等少女乃女乃及笄才成。」她嚇得滿頭汗,不敢上前拉人,更別說身後的管家娘子和丫鬟,一個個羞紅臉,避之不及。
林黛玉哪管什麼圓房不圓房,她只是想搶她的蝦丸而已,是說……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壓到她身上,大手怎會滑進她的衣衫里?!
下流家伙,她還沒成熟啊!
她毫不客氣地弓膝,正中目標,教賈寶玉痛呼了聲,再快速地撈出蝦丸,把痛癱在地的他踹到一邊。
李嬤嬤見狀,趕忙差人將賈寶玉扶起。
「顰顰,你謀殺親夫……」賈寶玉痛得臉色蒼白。
「你活該。」她咬牙切齒地道,萬般珍惜地啃咬著蝦丸。
拿食物誘引她,居然只給她一個蝦丸,她真有沖動想要寫張休夫書了!哪里來的美食享用不盡,鬼話!
成什麼親,她要離緣啦!
慶幸的是,在嬤嬤把賈寶玉帶回自己的寢房後,雪雁跟著其它丫鬟入內替她月兌喜服和卸妝,也替她偷渡了紀奉八精心準備的膳食。
她吃著,感動得淚流滿面,默默起誓,她只成一次親,絕無下次!
隔天一早,賈寶玉臭著臉來接她上前廳奉茶。
「想跟我比臭臉是不是?」他如果想知道終極臭臉是什麼樣子,她不介意好好示範一次。
「謀殺親夫。」他悻悻然地道。
「是你逼我的。」
「我是情不自禁。」
「我也是情難自禁啊。」果然是出身yin亂一族,說這話還真是臉不紅氣不喘,也不瞧瞧她那常年沒表情的雪雁都听得臉紅了。
「咱們成親了!」
「可我還沒及笄。」她拿昨晚李嬤嬤說過的話堵他。「下流,也不想想我年紀還這麼小,就對我動手動腳……你們賈家的男人都是一個樣。」
璉二哥三不五時就跟人挑燈夜戰,依她看,他早晚效法。
「說到哪了,我……」
「二叔,大廳到了。」賈芸在後頭小聲提醒。
賈寶玉悻悻地閉上了嘴,牽著她進廳奉茶。她一杯杯奉著,唯有婆母王夫人的臉冰凍如雪,哪怕她還贈了禮,依舊對她不屑一顧。不過祖母賈母倒好收買了,她獻上了一對夜明珠,馬上讓老人家開心大贊,至于大舅母邢夫人收了她的白玉簪,也更是將她大大地夸了一番。
要知道,收買人是要技巧,更需要看身分。以往不屑使這招,是因為她沒打算長住,但現在不同了,她自然要把關系打點好,也幸虧紀叔送來幾大箱妝奩,讓她大大的有面子。
頭一天奉茶的表現,除了她的婆母,其它人皆十分滿意,而這結果是意料中的事。
成親對她而言,就是旁人對她的稱謂變了,身分有些不同,但除此之外,她的生活並沒什麼變化。硬要說的話,她只是從瀟湘館搬進了怡紅院而已,而令人開心的,是怡紅院里也有個小廚房,讓她樂得天天開小灶,吃得好不滿足。
「二爺,已經一更天了,該回房了。」
林黛玉懶懶地從床被間抬眼,推著坐在床畔的賈寶玉。「嬤嬤在叫了,趕緊回去,不要吵我睡覺。」
真不是她要說,這家伙每每晚膳後就賴在她身邊不走,也不想想怡紅院里布了多少婆母的眼線,時間一到,即使不敢入內,就在外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吵得人耳根子極不清淨。
「煩人。」賈寶玉惱啐了聲,闔上了書本,含怨的瞪著她。「元宵節過後,你的哮喘又發作,難道我就不能在這兒多陪陪你?」
林黛玉不禁嘖嘖稱奇,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男人含怨似嗔的神情嬌美如斯,勝過女子。
遙想當年,頭一次見到他時,她一度懷疑他女扮男裝,實在是他那相貌美得不可方物,硬是把人間女子都給踩在腳下了。
如今仔細一瞧,那眉間英氣硬是將女子氣息替去,結結實實的就是個桃花美男。
她忍不住想,再過幾年,他又會生得什麼模樣,一旦褪去所有青衫,他是不是像株桃花般引人自醉。
「干麼?」林黛玉在他逼近的瞬間,立刻以手封他的嘴。
他眸底的邪念太明顯了,她想當沒看見都難。
「親親也不成?」他更哀怨了。
「不成。」
「親親自己的娘子到底是哪里不成?」
「我建議你到外頭問嬤嬤。」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把手腳都縮進絲被里。「我要睡了,你趕快回房。」
通常她這麼說,他就會悻悻然地回房,而且還故意摔門,教她懷疑那扇門再摔個幾次,就得換扇新的。到時她會建議換一扇花梨木的,別雕花鏤草的,管看不管用,只要厚實的,可以撐久一點。
不過,大抵上,她對于這樣的日子沒有什麼不滿。
但她的婆母和二嫂子哪可能放她天天快活。
二月時,趁著賈寶玉隨賈政到濟國公那頭走動,王夫人差人把她找去,說是南安老王妃辦了場桃花宴,找她隨行。
林黛玉壓根不覺得受寵若驚,反而覺得危機重重。
通常這種重大宴會,應該提早幾日告知她,好讓她準備,哪會這般臨時赴宴,感覺上,好像是逮著什麼好時機,要趁她不備做什麼似的,可這話她又不能說出口。
「婆母,能否讓雪雁和奉八隨行?」
其實她本來想用身子不適推拒,可問題是丫鬟來喚她時,就瞧見她和三春正在吃吃喝喝,現在推說身子不適,實在是太假了,她說不出口。
既然推不得,那就只好帶幫手出門,感覺安心點。
「成,不過他們人得在府外候著,畢竟南安郡王府可不是尋常之地,像你好歹也要跟著我到外頭走動走動,和官夫人熟悉熟悉,要不往後寶玉走上仕途,你又能幫他什麼?」王夫人句句切中重點,全然不給抗拒的機會。
林黛玉只能無奈地應了聲。回了怡紅院讓雪雁給她重綰了京里正時興的雲髻,金釵步搖不缺,但重質不重量,換了件柳綠出池菡萏的衫裙,搭了件瓖雙邊及膝裘襖,外頭再罩一件銀狐裘篷,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出了門。
搭上馬車,馬車不走,才發現原來是在等薛寶釵。
林黛玉暗暗大叫不妙,就不知道這對姨甥到底要玩什麼把戲。
但一進南安郡王府後,林黛玉立刻感覺海闊天空,只因——
瞧瞧啊,這曲廊鑿空假山而過,廊外一整片粉女敕嫣紅桃花怒放,伶人在廊前廣場隨著樂音曼妙輕舞,而廊上筵席全都是宮中等級的御品。
御品啊,她的眼都亮了,炯炯有神極了。
她被安排坐在王夫人後頭,而薛寶釵就坐在她身旁,兩邊皆有丫鬟伺候用膳,里頭有數道她未曾見過的海味,教她饞得快被自己的口水淹死。
但就算如此,她還是保持警戒,畢竟打死她也不相信這兩人會突然轉性待她好,她寧可相信日頭會從西邊升起,也不相信她們突然「從良」。
「妹妹,嘗嘗啊,這可是宮中御品呢。」薛寶釵笑說著。
林黛玉直瞅著面前用銀碟圍迭的頭品拼盤,白切羔羊、鮮紅凍肘……她覺得她的口水都快要滴下來了。
吃吧,那後頭還有十來道的佳肴,全都是銀器裝盛,還怕里頭下毒嗎。
她吃相優雅地一一品嘗,尤其是夜風卷著桃瓣滑落盅器里,更添幾分風雅,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一味。
舉目四望,在場與宴的全都是些官夫人,甚或是公侯夫人,但沒有一個她識得的。她唯一識得的只有兩人,她卻沒意願與她們攀談,不禁想起每晚在怡紅院時,三春和李紈嫂子都在,蘭兒還會跟著紀大哥到廚房忙,入席時,寶玉和賈環賈芸賈菌他們都回來了,大伙吃吃喝喝,好不熱鬧……
是呀,吃飯講究美味,但也講究人味呀。
這宴席再特別再美味,沒有熟悉的人作陪,也教她食不下咽。
「妹妹,不合你的胃口嗎?」
那一聲妹妹教林黛玉暴起了雞皮疙瘩。說真的,自己實在搞不懂她為何還待在賈府,怎會對自己這般親熱,難道她不知道木已成舟,怡紅院里早就沒了她的位置了?
「不是,只是惦記著寶玉。」林黛玉輕嘆了口氣道。「他近來忙累,可又得隨著公爹到處應酬,我怕他累出病,忖著要用什麼給他食補較妥。」
薛寶釵聞言,臉色微變了下。「是嗎,我少與他踫頭,倒不知道他近來如何,但食補的話,問問府里的廚子不就得了。」
「府里大小事都是二嫂子打理的,我怕吩咐了廚子會惹她不快。」林黛玉意興闌珊地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真是無趣的食宴,她只想回家,真希望迎春記得給她留一碗粥,清粥都成,絕對好過這宴席上的任何一道菜。
「妹妹是二房女乃女乃,這麼點小事吩咐下去,鳳姐兒不會說什麼的。」薛寶釵倒了杯茶,嘗了口,也給她斟了一杯。「比不上府里的六安茶,但可以稍解油膩。」
林黛玉瞧她喝了一口,也就沒什麼心眼地啜飲起來,味道極淡,確實比不上寶玉愛喝的六安茶,解解油膩是差不多啦。
了無趣味地看著外頭的桃瓣輕飛,瞧著伶人聞樂起舞,轉啊轉的,不知怎地,她突地覺得頭有點暈,眨了眨眼,眼前的矮幾似乎也跟著晃動了起來,正覺古怪時,身子猛地偏斜,往薛寶釵身上倒去。
「妹妹,你是怎麼了?」薛寶釵趕忙扶住她。
「我……」她皺起眉,連話都說不清楚。
「該不會是嘗了哪道用酒的菜,醉了?」
林黛玉暈得連眼都張不開,更別說回話了,要不她真想跟她說︰我听你在放屁!我是老饕耶,哪怕菜里用酒,也不會醉倒啊!
她這分明、分明是——
「醉了?」坐在前頭的王夫人回過頭。
林黛玉微眯眼,不知怎地真覺得婆母的面容十分猙獰駭人,教她暗叫不妙,想要強撐身子坐直時,卻听她跟南安郡王府的丫鬟要了間客房,甚至還干脆讓兩個丫鬟把她架進房里。
太古怪,這實在太古怪!林黛玉躺在床上,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這哪是醉了,她根本是被下藥,可這藥……思來想去,唯有薛寶釵倒的茶水是用玉杯裝的!
不成,既會將她帶進房,肯定另有計謀,她得要想辦法離開房間。
豈料她拉著丫鬟要起身,丫鬟卻反將她壓回床上,她這才發現房里的丫鬟早就不見蹤影,壓在她身上的是她不曾見過的男人。
「賈府的寶二女乃女乃呀,瞧瞧這粉雕玉琢的模樣,是咱們不曾踫過的上品。」
「嘿嘿,是啊。」
林黛玉心口一窒,听那人說咱們,後頭還有人應話……原來,惡毒是沒有極限的!她作夢也想不到婆母竟會用這法子治她!
把她帶到南安郡王府,哪怕出了事,也是與她這個婆婆無關,而二舅舅是斷不可能上郡王府討公道的,就算真討了公道又如何,她的清白被毀,她還能待在賈府嗎?
她忿忿不平地暗罵著,感覺惡心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移,她卻是動彈不得,教她又氣又不平……她不在乎丟了清白,可寶玉在乎,她要是真沒了清白,他還會像往常那般疼她寵她嗎?
思及此,她不禁哼笑了聲,沒料到自己竟如此在意他,更氣自己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感覺衣裳被褪下——
砰的一聲,門板被踹開,她費盡力氣張眼,就見她那平日如桃花般燦爛詭麗的丈夫,此刻冷鷲如惡鬼地站在門口。
「放開我的妻子!」
她听見他這麼說,然後昏厥過去。